我最初对这座道观上发生的事并不太热心,我的父母也一样。直到后来父亲经历了一次竞选的失败后,开始迷信起来,他破天荒地上了白岩山,并且去降乩了。“神仙”在乩文中说他去得太晚了。从此父亲开始对“神仙”虔诚起来。这一次降乩回来后,他做的一个决定就是把我们的山上上好的一、两棵樟木奉献给了道观。
父亲对这座道观的热心可能还与他对我爷爷的情感有关。因为爷爷原来是这座道观主持降乩的,在伯父开始降乩后不久,他们说我爷爷“上降”了,说我爷爷死后,到了这座道观当了“值日功曹”。所以后来,每逢“爷爷”“上降”的日子,就会称我伯父和父亲为儿子,称我母亲和婶婶为媳妇。这一点对激起我对这座道观的热情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因为我从小很少受到比父母长一辈的人的疼爱,而我的爷爷在父亲七、八岁时就去世了。所以在我的心中从小说有一种隐隐的“爷爷饥渴”,现在听说爷爷成了神仙,我怎么能不热心呢?
这样对祖先的崇拜和寻求信仰的本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我对这座道观的热忱。
我生命最初关于死亡的忧伤与这座道观有关。那时我大概是十六岁,受的是最正统的无神论教育,连吃了几十年素的奶奶也对我说:“奶奶老了,奶奶拜佛,你们还小,你们要相信科学”。那“科学”两个字经过奶奶那七十多岁的口用福建土话讲出来好玩极了。但是有一件事使我开始追问死亡的问题,我们邻村有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男孩因为不听话,大概是赌博什么的,受了大人的责骂,想不开喝敌敌畏自杀了。男孩伤心的家人请伯父去降乩,“神仙”在乩文中说,男孩死后,他的灵魂已被神仙收留在道观里做童子,替神仙收拾香火了。伯父在家中不经意讲起这件事,我就想:人死以后还有灵魂,而这个男孩特别幸运,他死后的灵魂竟然能被神仙收留做童子,那么他在神仙的家里就有了永远的生命。面对这个死后或者永生或者永死的世界,在我的眼里,眼前的这个世界就显得太没有价值了,做为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这个死后的世界直接刺激我越过今生的时光去考虑死后的问题。我一下子变得忧伤和寡言,我想我死后要到哪里去呢?首先,我不愿陷入无边的黑暗,在我当时想来,不进入无边的黑暗,只有一条路,就是能被神仙收留,如那个自杀的男孩一样,在神仙面前做一个童子。我忽然对这个自杀了的男孩羡慕起来,在我的眼里,他是多么幸福啊!他以一个自杀的勇敢行动超越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烦恼,而他又是多么的幸运,竟被神仙所收留。
生与死开始在我的脑袋里不断闪现,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也应该效法这个自杀的男孩,采取勇敢的行动,而且我盼望神仙也能一样怜悯和收留我。尽管我始终没有勇气采取这样的行动,但是死亡的忧伤一直环绕着我,我真希望有人能给我答案。有一次我效法伯父烧符的方式,找到了一张画符用的黄纸,在上面写了一些话,那些话我已经记不得了,大多是关于生死的问题,然后爬上我们家最高的三楼,在青黑的瓦片上烧虔诚地烧了,我相信神仙一定会收到我的纸片,我希望神仙会给我回答上面的问题。记得我烧纸的那一天,山村的天阴郁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