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热泪与冷酒交锋
——先父安葬之日的一场战斗
1934年,我21岁的那一年,59岁的父亲患上了严重胃癌症。到夏天,他的病势趋于危笃。那时,学院恰恰放了暑假,我从武汉回到宁波,去华美医院陪伴我病中的父亲。在那些日子里,父子的心特别靠近,彼此都已明白,在这个地球上,父亲和儿子就要长别了。我的心情是沉重的,感情是难受的,思想是繁复的……大约到阳历的七月,抚养我,教育我二十一年之久的父亲与世长辞,与家庭长别了。
当时,驻宁波开明讲堂的牧师郑新民先生到医院,为先父的大殓举行教会仪式。除了在医院工作的大胞姊外,从鹤浦来的母亲、二胞姊和我的堂兄足智都到了。医院里也有不少人员(其中一部分是护士),都来参加丧礼。
礼毕,我们按原订计划,将先父的棺柩寄放在北门外离医院不远的一所“会馆”里,准备等到次年夏天,我从武汉回来时,将棺柩运回家乡象山县南田岛鹤浦村小岙山,安葬在祖先的墓地。
(1)移风易俗,教会带头
在20年代,城乡教会对于饮酒和吸烟的不良嗜好还没有明确的态度。教牧师和一般信徒大都从俗而行,只有对当时流行的吸毒行为表示严重而明朗的抗议态度。例如成立拒毒会,设立戒烟所等(这里所指的是鸦片烟)。
到了30年代,教会先进人士发起“奋兴运动”,先在城市推进,发挥了“闹钟”的作用,唤醒了教会的教牧人员和男女信徒,于是开始对饮酒和吸烟的不良习惯进行批评、挑战;要求进步的教牧师和信徒先后同烟酒决裂。于是“移风易俗始于教会”变成了一件明明显显的事实,为社会各界所称道。
时光飞逝,一年又将过去,暑假又在眼前,大胞姊在宁波华美医院工作,我在武汉读书,我们在彼此通信中决定,在先父安葬于家乡的那一天,在中午的餐席上为教会作出榜样,不用酒类招待亲友来宾。一以表示改革旧习,分别为圣;二以表示启发家乡教会中人从速跟上教会新水平、新形势、新要求。大姊和我通过祷告后坚决实行这一个新风气,接着也说服了老母亲和二胞姊。热心爱主的小姊夫史悠卿医生则从旁鼓励。那时他在石浦开设一所小型医院称为“保康诊所”。
暑假到了,我回到了宁波,同大姊一起把先父的棺柩从海路运回象山石浦,再从石浦雇帆船两只,一以载柩,一以搭客(部分从石浦出发的亲友)同渡18里海面,前往鹤浦。
鹤浦方面,在我舅父的主持下,各方面都已安排定妥,只等棺柩到达鹤浦码头,就从码头出发,送丧上山。
我和大姊、二姊、悠卿兄和棺柩同搭一船。石浦教会的黄美棠牧师和别的友好另坐一船,按时到达鹤浦码头。一上岸,亲戚友好和信徒群众都来向大姊和我表示亲切的慰问,并对先父的离世表示沉痛的悼念(先父生前在家乡蒙神赐恩,有极好的人缘),我心里十分感动。
当送丧的群众正在排列队伍时,二姊来到我身边说:“舅父竭力主张要用老酒,母亲(已在鹤浦家乡居住)和伯母也都已妥协了,同意了,没有别的办法好挽回了。”又说:“阿仁已把小船摇到街边准备运酒了。”我一听,心中焦急沉痛,含忍不住,就哭了,接着又说:“我马上到街上去,阻止他(阿仁)运酒。二姊,你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应许主决不用酒。”我一面哭,一面跑,心里痛苦地祷告着,又准备当说的话对阿仁说明。那些前来接丧与送丧的亲友见我上岸时没有流泪,此时忽然痛哭起来,而且见我脸上出现忧愁焦虑的样子,都感到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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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舅父发怒,乌云密布
伯母走在前头,先看见我,就问说:“足风,你到哪里去?”我说:“我去见阿仁,叫他不要运酒。”伯母用哀求的口气对我说:“足风,算了吧,大家都说,要用酒。”我说:“娘(指伯母),我们不能够这样做啊……”就在那一刻,跟在她们后面的舅父发出了怒吼声,他将肩头上的担子往地上一丢,高声吼叫起来,说:“大家都不用管了!让他自己一个人去装(‘装’是家乡土话,就是‘办事’之意)。”舅父以烈怒反对我、要挟我了。
面对这个形势,我感到自己太渺小了,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哭得更悲痛,不是为已死的父亲哭,而是为自己无能为力哭。
我走回外码头去,参加送丧行列,又是痛哭,又是祷告。
“我的主啊!我失败了,完全失败了!我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求你怜悯我,并求你赦免我立了志向仍旧失败,赦免我的无能……”
送丧的队伍开步了,大队的主内亲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在黄牧师率领下唱“荣耀归主名!荣耀归主名!”一听这歌声,我便哭得更加悲痛。“主啊!你不能帮助我挽回今天的痛心局面吗?如果是这样,我怎么能荣耀你的名呢?我又怎能在以后的年代里用信心得胜未来的各种困难呢?主啊,求你帮助,求你挽救……”
我不停地用别的许多话向主祈求。我的双脚虽然在行列中送先父的遗体上山,内心却对准天上的父亲,不断地叹息,切切地哀声祈求。
经过一个多小时之后,棺柩到达小岙山墓地,群众集合在一起,举行了安葬仪式。然后,帮忙的亲友在歌声中将棺柩推入墓穴,“再相会”的诗歌声洋溢于山林之中。
一切都办好了,然后群众各自结成一个一个的小群、小队,分头下山到我们祖遗的房子里去赴席。
在下山返家的路上,我的心仍旧没有平静下来,想到自己的决心化成了泡影,感到十分沉重,不安。
当我慢步回到家中时,看见招待客人的许多餐桌都已排列好了。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小菜和各样餐具,独独没有酒壶和酒杯!这使我感到太希奇了。为什么竟然没有用酒的迹象了呢?有人走到我身边说:“舅父已经改变态度。接受你所定规的主意,不用老酒了。”真是梦想不到的大转变!这时候,我的心好似霎时间飞升到天上一般,快乐极了!兴奋极了!安慰极了!我不断地默默祈祷,把感谢赞美献给主,因他在我绝望中改变人心,改变局面,给我带来出人意外的胜利和喜乐。
热泪与冷酒交锋,用热泪调和的祷告击败了代表教会旧习气的冷酒。我从心窝中涌出了凯歌,荣耀归于主耶稣基督,赞美他得胜的大权能。
(3)我的一段发言
在那次午餐的席间,我站起来向家乡的亲戚、好友、来宾发言致谢。我的话,大意如下:
“各位父老长辈,各位平辈,各位小辈,各位来宾:此刻我代表全家和已经离世归天的父亲,向所有前来送丧和帮忙的每一位,致以十二分的敬意、谢意。诸位参加这次送丧礼,是对我先父的美好心意,也是对我全家的美好感情。你们的美好情意,我们全家将铭记在心……”
“由于我是一个基督徒,又是一个献身给主的人,又为了提倡教会内部的移风易俗,改变旧习惯,兴起新习惯,为了分别为圣的信仰,今天没有用酒,我表示歉意,并请一切在座的亲友同情、谅解……”
“先父已经离世,他已到了天家。他对大家所表现出来的好交情,今天在天上,他一定也看见。他也一定会用天上的眼光喜欢教会提倡新风气。
敬祝大家平安、喜乐、蒙福……”
我的话音一完,两张桌子边就餐的爱主亲友和同学,报我以十分热烈的掌声。其余的人没有鼓掌。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是忠厚朴素的农民,在当时的年代里,农民对于鼓掌的礼节性习惯还是完全陌生的,受过现代学校教育的人才用这一方式表达感情。其次,一定还有不少的客人对我和姐姐所提倡的教会新风感到难以理解,难以同情。
我深深感到,这一次用祷告取得的胜利对我以后的日子,是个重大的鼓舞和力量。今天回忆,犹有余欢。
暑假很快过去了,我又回到武汉的神学院里,并为上述的事情写了一篇见证文字,刊登在湖南长沙圣经学校陈崇桂牧师主编的《布道杂志》里,时在1935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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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文示训:
“他们因着信……软弱变为刚强,争战显出勇敢,打退外邦的全军。”(来11:33-34)。
“主的能力在人的软弱上显得完全……”(林后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