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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千钧一发

暗室之后 by 蔡苏娟

我把母亲从她厢房中拉出来,她缠过的小脚走不快,伧促惊惶之间又扭伤了脚踝。

“娟儿!我走不动了,脚好痛!你走吧!别管我!要不然大家都走不及,要给他们抓到杀掉的。你去吧!我老了,没用了。”

“不行,妈!我爱你,我舍不得你,天父也舍不得你。”接着我在心中默默地祷告:“亲爱的主啊!我凭着刚才所读过的应许向你祈求,求你保护我们每一个人,你应许过:灾难不得临近你。亲爱的主耶稣,拯救我们脱离这场灾难!”

家人都逃过墙那边去了,只剩下我抱着母亲。她痛得缩成一团,我家的狗“大发”又跟着我们大吠大叫。我对狗下命令:“大发,别叫!”还好,它乖乖地听话了。要不然它一直跟着我们,说不定就会让人发现我们匿藏的地方。这时,枪声越来越近了,我听见枪柄敲铁栅、脚踢大门的声音。

当时神给我急智与超常的体力。虽然我个子才五尺三寸,还能把母亲背在背上,跌跌撞撞地冲入后门,冲到佣人住的院子里。子弹在头上飞,母亲快昏过去了,搭在我背上好重。隔墙已传来兵士的呼酒唤茶与佣人们的小心侍候声。

我踢开佣人院子里的后门,急急在楼梯底下找到一个黑暗的角落,同时又安慰母亲,叫她别哭,免得我们给人发现。我这个一向难以侍候、一丝灰尘一点不舒服都受不了的人,居然全身污泥地卷缩在楼梯底下。经年累积的蜘蛛网垂挂木楔间,各种各样的蜘蛛在我头发脸面上擦过。我用手捂住嘴巴,禁止自己吓得叫出来,一阵阵霉气夹着坟墓般的阴冷侵袭我们的肺腑。我坐在泥土上,把母亲抱在膝间,“妈!妈!”我轻声向她耳语:“耶稣会保佑我们,祂应许过的。”

当时虽然我信主不久,但我明白主给了我很大的职分,要我为祂祂作见证,祂决不会这样丢弃我的。我一边牙齿打战,一边祷告:“主啊!保佑我好为你做见证,我现在死了就没用了。”兵丁酒醉饭饱后,更加胆大妄为了。他们翻箱倒柜搜寻财物,又逼佣人供出我们一家匿藏的地方来。几个兵丁摇摇倒倒的搜到我们躲着的院子里来了,幸好母亲已呈昏迷状态,不知道我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当沉重的脚步来到数寸距离之外时,我只有屏息着呼吸,更加迫切地祷告,再抓紧神那天早晨藉着诗篇给我的宝贵应许。“因祂要为你吩咐祂的使者,在你行的一切道路上保护你”(诗九十一11)。

沉重的军靴声走远了,我们卷缩在楼底下虽然只有几个钟头,却像永恒那样悠久。

忽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划过空中,母亲惊醒了。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她紧紧抓住我,指甲掐入我肉中,哭了起来,我随即听见兵丁顿足诅咒,不情愿地彼此呼告,这是回营的信号。

不久,枪弹声也远远消失了,整个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我们还一直卷缩在楼梯底下,等佣人们清理整顿好兵丁留下来的一片混乱。最后,我终于伸直了身子,两条腿因卷在湿地太久而麻木了。母亲的脚踝肿得双倍那么大,我扶她出来的时候,她痛哭了出来。我再把她背上,她虚弱得发抖,我也双腿软得像橡皮一样,慢慢拖过那弯弯曲曲的小径,回到正宅去。

我的兄弟姐妹也在警报驱走兵丁后,从他们匿藏的地方爬了出来。他们伤心得很,以为会看见母亲吊在大厅里被兵丁凌辱了。等他们看见我背着母亲进来时,都跑上来扶着我们,流出宽慰喜乐的眼泪。

“是神救了我们”我无力地轻语:“赶快去抹掉妈头脸上的蜘蛛丝,给她换衣服,泡脚吧!”

后来我坐下来,用毯子包住,女佣替我磨擦双足,灵活血液的时候,哥哥们又来详细问我,主拯救我们的情形。我看得出来,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就对他们说:“哥哥们,只有独一永活的真神能救我们脱离苦难,烧香拜佛在灾祸面前是没有用的。菩萨不能救我们,不能给我们平安。”我在他们的眼中,首次看见罕有的温柔与信心的火花,那时我就知道,不久好牧人要把我更多的家人带进祂羊圈里了。

为了抢劫的事不断发生,人家劝我们离开危险的南京,逃到上海去。一对年老忠心的佣人答应替我们看家。可是该带什么,该留下什么呢?这是每个难民必须面对的痛苦抉择——那就是说,如果他逃难以前有时间抉择的话,他要作回不来的打算。我因为财宝在天上,所以不必像我家人那样伤心欲绝地去左思右想。

起程的时候,哥哥们说:“妹妹,你看起来太像有钱的人了,人家会打你抢你的。他们怎么知道你身上有没有财物?为什么你不化装?”

我就去借了女佣的粗布短衣,布鞋穿上。女佣又说:“小姐你的脸太白,头发也太时髦。”我把头发扎成一个脑后髻,她跑到外面去打了一盆泡了鲜核桃皮的水来,说:“哪!搽些在脸上,脸就会黑些了。”

我们一走出大门,就溶入了人潮,身不由己的推挤着往前走。哭呀、喊呀,推来挤去,大家都平等了,都是挣扎逃生群中的一分子。陪我们逃难的佣人,有的担着财物,有的推着载满了东西的独轮车。

我对一个哥哥说:“你有力,你在我们面前挤路,让我再来背妈。”挤到火车站,我们几百个人又一齐挤进那窄小的车门。火车里面真是挤得水泄不通,行李堆满了通道,人的汗臭味充塞在空气中。我看见两个女人挤在一个座位上,还向她们求:“求你们让一个小角给我妈靠靠吧!她受了伤,不能站。”出于同情和怜悯的心,她们果然挤得更紧些,让我可把母亲放下来,挤在安全的角落里。那时母亲还吸鸦片,她痛得厉害的时候,我没法,只好给她鸦片丸子吞。

虽然我打扮成一个穷苦的女佣,连母亲看见都吓了一跳;可是我的心中仍充满喜乐,知道我还是“君王的女儿”耶稣是管理我生命的主。这种喜乐一定很自然流露了出来,因为有一位先生走过来,好奇地注视着,问我说:“你是信耶稣的吗?”“是的!”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母亲看着我,问:“娟儿,讲给我听,到底你打了什么手势,让一个陌生人认出你是属耶稣的呢?”我只能以微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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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母亲从她厢房中拉出来,她缠过的小脚走不快,伧促惊惶之间又扭伤了脚踝。 “娟儿!我走不动了,脚好痛!你走吧!别管我!要不然大家都走不及,要给他们抓到杀掉的。你去吧!我老了,没用了。” “不行,妈!我爱你,我舍不得你,天父也舍不得你。”接着我在心中默默地祷告:“亲爱的主啊!我凭着刚才所读过的应许向你祈求,求你保护我们每一个人,你应许过:灾难不得临近你。亲爱的主耶稣,拯救我们脱离这场灾难!” 家人都逃过墙那边去了,只剩下我抱着母亲。她痛得缩成一团,我家的狗“大发”又跟着我们大吠大叫。我对狗下命令:“大发,别叫!”还好,它乖乖地听话了。要不然它一直跟着我们,说不定就会让人发现我们匿藏的地方。这时,枪声越来越近了,我听见枪柄敲铁栅、脚踢大门的声音。 当时神给我急智与超常的体力。虽然我个子才五尺三寸,还能把母亲背在背上,跌跌撞撞地冲入后门,冲到佣人住的院子里。子弹在头上飞,母亲快昏过去了,搭在我背上好重。隔墙已传来兵士的呼酒唤茶与佣人们的小心侍候声。 我踢开佣人院子里的后门,急急在楼梯底下找到一个黑暗的角落,同时又安慰母亲,叫她别哭,免得我们给人发现。我这个一向难
以侍候、一丝灰尘一点不舒服都受不了的人,居然全身污泥地卷缩在楼梯底下。经年累积的蜘蛛网垂挂木楔间,各种各样的蜘蛛在我头发脸面上擦过。我用手捂住嘴巴,禁止自己吓得叫出来,一阵阵霉气夹着坟墓般的阴冷侵袭我们的肺腑。我坐在泥土上,把母亲抱在膝间,“妈!妈!”我轻声向她耳语:“耶稣会保佑我们,祂应许过的。” 当时虽然我信主不久,但我明白主给了我很大的职分,要我为祂祂作见证,祂决不会这样丢弃我的。我一边牙齿打战,一边祷告:“主啊!保佑我好为你做见证,我现在死了就没用了。”兵丁酒醉饭饱后,更加胆大妄为了。他们翻箱倒柜搜寻财物,又逼佣人供出我们一家匿藏的地方来。几个兵丁摇摇倒倒的搜到我们躲着的院子里来了,幸好母亲已呈昏迷状态,不知道我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当沉重的脚步来到数寸距离之外时,我只有屏息着呼吸,更加迫切地祷告,再抓紧神那天早晨藉着诗篇给我的宝贵应许。“因祂要为你吩咐祂的使者,在你行的一切道路上保护你”(诗九十一11)。 沉重的军靴声走远了,我们卷缩在楼底下虽然只有几个钟头,却像永恒那样悠久。 忽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划过空中,母亲惊醒了。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她紧紧抓住我,指甲掐入我
肉中,哭了起来,我随即听见兵丁顿足诅咒,不情愿地彼此呼告,这是回营的信号。 不久,枪弹声也远远消失了,整个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我们还一直卷缩在楼梯底下,等佣人们清理整顿好兵丁留下来的一片混乱。最后,我终于伸直了身子,两条腿因卷在湿地太久而麻木了。母亲的脚踝肿得双倍那么大,我扶她出来的时候,她痛哭了出来。我再把她背上,她虚弱得发抖,我也双腿软得像橡皮一样,慢慢拖过那弯弯曲曲的小径,回到正宅去。 我的兄弟姐妹也在警报驱走兵丁后,从他们匿藏的地方爬了出来。他们伤心得很,以为会看见母亲吊在大厅里被兵丁凌辱了。等他们看见我背着母亲进来时,都跑上来扶着我们,流出宽慰喜乐的眼泪。 “是神救了我们”我无力地轻语:“赶快去抹掉妈头脸上的蜘蛛丝,给她换衣服,泡脚吧!” 后来我坐下来,用毯子包住,女佣替我磨擦双足,灵活血液的时候,哥哥们又来详细问我,主拯救我们的情形。我看得出来,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就对他们说:“哥哥们,只有独一永活的真神能救我们脱离苦难,烧香拜佛在灾祸面前是没有用的。菩萨不能救我们,不能给我们平安。”我在他们的眼中,首次看见罕有的温柔与信心的火花,那时我就知道,不久好
牧人要把我更多的家人带进祂羊圈里了。 为了抢劫的事不断发生,人家劝我们离开危险的南京,逃到上海去。一对年老忠心的佣人答应替我们看家。可是该带什么,该留下什么呢?这是每个难民必须面对的痛苦抉择——那就是说,如果他逃难以前有时间抉择的话,他要作回不来的打算。我因为财宝在天上,所以不必像我家人那样伤心欲绝地去左思右想。 起程的时候,哥哥们说:“妹妹,你看起来太像有钱的人了,人家会打你抢你的。他们怎么知道你身上有没有财物?为什么你不化装?” 我就去借了女佣的粗布短衣,布鞋穿上。女佣又说:“小姐你的脸太白,头发也太时髦。”我把头发扎成一个脑后髻,她跑到外面去打了一盆泡了鲜核桃皮的水来,说:“哪!搽些在脸上,脸就会黑些了。” 我们一走出大门,就溶入了人潮,身不由己的推挤着往前走。哭呀、喊呀,推来挤去,大家都平等了,都是挣扎逃生群中的一分子。陪我们逃难的佣人,有的担着财物,有的推着载满了东西的独轮车。 我对一个哥哥说:“你有力,你在我们面前挤路,让我再来背妈。”挤到火车站,我们几百个人又一齐挤进那窄小的车门。火车里面真是挤得水泄不通,行李堆满了通道,人的汗臭味充塞在空气
中。我看见两个女人挤在一个座位上,还向她们求:“求你们让一个小角给我妈靠靠吧!她受了伤,不能站。”出于同情和怜悯的心,她们果然挤得更紧些,让我可把母亲放下来,挤在安全的角落里。那时母亲还吸鸦片,她痛得厉害的时候,我没法,只好给她鸦片丸子吞。 虽然我打扮成一个穷苦的女佣,连母亲看见都吓了一跳;可是我的心中仍充满喜乐,知道我还是“君王的女儿”耶稣是管理我生命的主。这种喜乐一定很自然流露了出来,因为有一位先生走过来,好奇地注视着,问我说:“你是信耶稣的吗?”“是的!”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母亲看着我,问:“娟儿,讲给我听,到底你打了什么手势,让一个陌生人认出你是属耶稣的呢?”我只能以微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