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终道
原载于《生命季刊》第七卷第二期06/2003,总第二十六期
季刊编者按:本文是陈终道牧师蒙召的见证,其中前两章选自《游子迟迟归》一书(蒙宣道出版社准许使用,特此致谢),最后一章是作者1995年所写的感恩见证。
陈终道牧师出生于香港,虽幼年得救,但少年时期非常反叛。抗战期间,他约15岁时,便脱离家庭,在大陆自立求学。本文前两章记载的是作者1945年在重庆读书时被神复兴并呼召的经历。
第二次复兴与蒙召
进入复旦大学后,我的生活虽安定下来,但灵性却没得到复兴,心境也未能平静。复旦大学不是我想进的大学,可是那里却有一个很好的基督徒团契。我十二岁信主后,常跟母亲到聚会所听道,十三岁时已被接纳在聚会所听道及擘饼。所以我有一个很深的偏见,就是瞧不起那些所谓“公会”或是什么团契之类的组织,认为那些只不过是搞杜交活动的团体,在属灵方面不会有什么供应。其实当时我自己的光景根本没有资格批评任何人,因我已灰心、退后到比任何人都不如的地步。回顾已往,在我还没献身事奉主之前,我的灵性起伏不定:我有时会不顾一切地盲目热心,但一经挫折,却又冷若冰霜,全不理会神的旨意,凡事任意妄为!当时我的心灵空虚到极点,有一天就过一天,原先的目标已经失落,美梦一再破灭,我还能作什么呢?
一、复兴的经过
国立复旦大学位于重庆北碚的夏坝,嘉陵江边,风景优美,距离重庆约有两三小时轮船的路程。一个星期天,我乘船到重庆闲游,偶然经过一所房子,外面有一个牌子写着:“重庆基督徒聚会处”。这牌子使我忽然兴奋起来,那不就是小时候我聚会擘饼的教会吗?那天刚巧是星期天,我便进去参加聚会,原来那天是江守道弟兄讲道。我十三四岁时在香港也听过他多次讲道,他与先母是非常熟稔的,我在香港时,已经在他们中间一起擘饼了。当**讲道后有擘饼聚会,擘饼前先介绍新来一起擘饼的肢体,我自以为江守道必认识我,便把名字写下交了上去。那天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新来的弟兄,但江弟兄只介绍了他们,却没有介绍我。我心里有点奇怪,怎么江弟兄不介绍我?
不久便开始唱诗和作思念主的祷告,然后有人为饼和杯祝谢,继而传递饼和杯。他们只是用一个饼和一个杯的。递饼和杯时,大家都低头祷告、思念主恩。我也闭目祷告,这次是我离开西康以后第一次那样热切祷告。但当我刚祷告完毕,睁开眼睛时,那记念主的“杯”,已经从我左边的人递到右边的人手中,越过了我。我心中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不把杯递给我呢?就在那一剎那,在我心灵中彷佛有人对我明说了一句话:“你已完全堕落了,怎配来喝主的杯呢?”那天的讲道我全不记得了,但这个在我内心回响的声音,却深印我心。聚会完毕后,我便匆匆赶回学校去。
一回到学校,我便遇上复旦大学的基督徒团契举行奋兴布道大会,由赵君影牧师讲道,于力工弟兄领诗。直到今天,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于牧师是次领诗时那么活泼感人,又与讲员配合得那么合宜。连续三个晚上,神都借着他仆人的信息去打动我的心灵。赵牧师写的那首短歌,实在使我的心像蜡般溶化:
“主啊,我心爱你,
现在爱你,永远爱你。
任凭海枯石烂,主啊,我心爱你!”
两年前我曾向主许愿,现今却竟因学业上的挫折而向他失信,我既悔恨又惭愧,终于忍不住流泪认罪,真的倒空自己。
我遵照赵牧师所讲的道,不但向神认罪,也逐一向人认罪、赔罪。那时我才想到要去找寻那我多年未有通讯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相信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后来舅父舅母到重庆,偶然与我相遇,我才知道母亲在上海。于是我写信向家人认罪,又告诉母亲我小时怎么偷她的钱,心里多么怨恨家里的人┅┅。我向家人逐一认罪之后,心里有说不出的喜乐。凡我所能想得到自己曾经对不起的人,我都向他们一一认罪求恕。我心里非常坚定的相信,神是与我同在的。
但有一样罪是我还未对付的,就是伪造文凭请侨委会保送我进复旦大学那件事。因那时全国仍处于军事管治时期,大学是国家机构,伪造文件是刑事罪,认罪所带来的后果实在难以预测。我内心挣扎了多日,终于决定以书面方式向校长认罪。当时,复旦大学的校长章益立即召见我,给我训斥了一番。我把整个过程直说不讳,他叫我自己到注册处办理退学手续。幸好,校方最后因我诚意悔改而不作追究,并允许让我继续留校直到学期结束。事后我虽然受到一些同学的冷眼,但内心非常平静,有如放下了心头大石似的,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可是这事使我所有的门路都关了,所有的大专学院都不会收我了!但我所注意的,只是我已对付了我该对付的罪!
二、献身事主
我跪在主前祷告,想起主耶稣在提比哩亚海边三次问彼得说:“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你喂养我的羊。”又想起自己在西昌时向主所许的愿—终身爱他,至死不渝。这些年来,我自以为努力奋斗,其实是瞎闯乱撞,一事无成!再回顾自己从幼年到青年所遭遇的种种挫折与苦难,我确知是主在我这卑微的人身上早有安排,不用见异象或听什么声音。我一生的经历,都是他的作为,他要预备我作他的仆人。我不爱主还能爱谁呢?不作他的仆人还能作谁的仆人呢?
在那次奋兴会中,与我一同献身的共有七人,其中最不及格的该是我了。我常听见不少人在见证中,提到他们为主撇下了至爱、至亲、财富、高位、美好前途而献身传道,我竟没有可为主撇下的!主啊,我是空着双手来的,我所有的就是我这个人,我愿把这整个人献给你,任凭你使用。我就这样用真诚的奉献来响应他的呼召。
三、神的印证
这许多年来,有两项明确的凭据,使我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委屈或令人丧胆的境况,仍确信我是他拣选的仆人,那就是:(1)当我面对各种不是我力所能胜的处境时,我都感受到他暗中给我扶持和指引,我知道他的眼睛在看顾我(以赛亚书30:20-21)。(2)在我大半生的事奉中,他常给我赐下他的话语与信息。他的话不但使我灵命饱足,也是我心中的欢喜快乐(杰里迈亚书15:16),这是他仍要用我的凭据。
老祭司以利的光景使我深受警惕。塞缪尔记上三章一节说:“┅┅当那些日子,耶和华的言语稀少,不常有默示。”童子塞缪尔愈来愈有神的默示,而老祭司以利则愈来愈没有神的信息。这是多么可悲的光景呢!神啊,无论我是否跌倒,又或偏离你的旨意,求你不要向我缄默,不要让我作无道可传的传道人。求你打开天上的窗户,给我赐下恩言,这是我挚诚的祷告!
早期事奉与追求
一、初步学习
在确信自己蒙神拣选后,我便立即开始学习事奉,又立即看自己是神的仆人。赵君影牧师教导我们每人选几位同学作为“迷羊”,然后引领他们归主,看看在一年之中能带领多少人归主。我选了四个同学,努力向他们传福音,带他们参加团契,为他们祷告。结果有一位同学在我进神学院之前信了主,另一位答应继续参加团契,其余两人则失落了。其实,当时团契中有负责人照顾我这刚刚蒙恩的人,我才是别人的小羊。这些人包括施亚东弟兄、孙美芝姊妹(已为主的缘故死于劳改场)和杨宜海姊妹(现仍在国内任牧职)。我在他们当中年纪最轻,是个不懂事的小弟弟。
一九四五年夏,十字军(即中华传道会前身)与灵修神学院合办了全国第一届大学生夏令会,复旦团契是主要的筹委之一,负责制作宣传海报、出版大会每日简报、安排宿舍、布置礼堂等工作。大会在是次活动中,借用了神学院的宿舍,以及南山山下一间中学的礼堂来举行聚会。
当时有两位新闻系的老大哥负责制作大会的新闻海报,他们是史习敉与师道宏。史大哥能写一手好字,经常为复旦大学各部门画大幅海报。我被编在他们一组,跟他们学写美术字和设计广告,但时日太短,所学的未入门便已派上用场。我帮忙做跑腿、写简单的海报、张贴海报和新闻稿。那时我对文字工作还没有什么负担,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心想只要可以跟着别人学习事奉神,无论做什么都觉荣幸。当时的男生宿舍,跟我在乐山住的客栈差不多,无论是大堂或大厅,只要把地板洗干凈,用粉笔画上四尺乘六尺的框框便算是床位了。远近来赴会的同学,各人把被包摊在地板上,那便是自己的睡床了!
二、摸索“凭信心生活”
圣经中的税吏长撒该一信主就对主说:“我把所有的一半给穷人;我若讹诈了谁,就还他四倍。”(路加福音19:8)但我一无所有,怎样在钱财上学习奉献呢?最初我自以为是饿不死的人,可以凭信心生活,因我曾最少两度濒临绝境,但最终也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原来离开主作浪子,可以不择手段,穷则变,变则通,所以生活不算太难。岂知作了主的仆人,就不能随意找门路解决经济困难的问题。相比之下,要依循使神得荣耀的途径去凭信心生活,实在一点也不容易。其实当时已有不少不受薪、凭信心生活的传道人,我虽不大明白什么是“凭信心生活”,但却愿意学习任何讨神喜悦的事。只要能讨神喜悦,什么我都愿意做!穷寡妇把她仅有、用以养生的两个小钱投在库里的故事,使我大受感动。当时复旦团契的小礼拜堂(在大学校园内的)需要修葺,希望大家奉献。我虽身无长物,只有两条长裤,但我立刻把较新的一条卖了,将所有钱投入奉献箱,之后心中有说不出的甘甜。
三、“三不”的学习
自从我参加了复旦团契的复兴聚会之后,大家都把我当作必然会进神学院的人,加上我又跟赵君影牧师和贾玉铭牧师较熟,所以在大学生夏令会后,我便跟孙美芝姊妹一同进了灵修神学院。
进神学院后,我知道贾玉铭老牧师的信心生活有“三不”:不借、不欠、不报穷,于是决心学效他老人家。神学院的膳食团是由同学自办的,每人每月轮流负责。在头一两个月,我到月尾还未能缴交膳食费,觉得既内疚又惭愧,但不知道该怎样做。终于我决定没有钱交膳食费就不吃饭,算是“禁食”,直到有钱交费才吃。但这样行了一两个月,我就觉得如此“禁食”其实等于报穷,心里十分矛盾,不知怎样做才对。不久赵君影牧师的“十字军”知道我的处境,主动给我助学金,为我解决了膳食问题。可是,跟一些学姊学兄交通过之后,我又认为这样不算是凭信心生活。于是从下学期开始,我便告诉赵牧师,说我要凭信心生活,不接受助学金了。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做会否引起他的误会或反感,所想的只是怎样才是最好的操练和最能讨神喜悦。事后很久我才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不好,我该用请教的态度跟赵牧师说才对。
后来神学院附近的救主堂请我作实习传道,协助探访、家庭聚会等工作,每月给我七百元法币,这薪金足够我起码的生活费。但我认为自己如有这固定的薪金,就不是凭信心生活。一位姓萧的女执事就此跟我争论了很多次,我终于接受了她的解释,但内心对于自己这样做是否能讨神喜悦,却始终疑云未散。由于眼前看不见神为我开别的路,我终于接受了她的解释:那是爱心的馈赠,不该拒绝。但怎样凭信靠神的话而活,却依然困扰了我多年,我得不到自己感到满意的指引!
四、略有心得
最后,按我自己在这方面学习的心得,我认为传道人无论有没有固定收入,都可能靠神而活,或仰赖别人的馈赠而活。这不是什么方式的问题,而是个人对神忠诚信赖的问题。无论处贫穷或处富足,传道人都可能不真正信赖神,也可能专心信赖神。有人在富人、名人跟前显得特别谦柔细心,不敢冒犯,无非为讨人欢心;也有人按正意宣讲真道,不顾个人得失,忠心求神喜悦。有人高呼凭信心生活,其实是凭别人的爱心而活;也有人指摘凭信心是虚伪、假属灵,岂知他是藉指摘别人虚伪来掩饰自己的贪心,他比虚伪的人更虚伪!
钱财与养生的需要似乎只是关乎肉身的问题,其实它对个人灵命的操练,以及对学习向神忠心,都是个非常实际的考验。没有人是可以逃过神的眼目的!
五、奉献十分之一的学习
在进神学院之前,我虽然愿意全力奉献,但因收入微薄,在奉献财物上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学习。我在神学院的第二年才渐有收入,初时我认为十分一奉献是旧约的律法,现今基督徒应该完全奉献。不久我渐渐发觉,我虽然以为自己一切所有都是主的,其实主一切所有的,都是我的。按比例而言,我在最穷困时所奉献的钱财,比我在收入较多时还要多呢!按圣经的记载,十分之一的奉献并非始于摩西颁布律法之后(利27:20;民18:21-28;申14:28),而是早在亚伯拉罕与雅各布时已开始(创14:20,28:22),并且都是自愿献上的。摩西的律法规定了要献十分之一,亚伯拉罕则是自愿献上十分之一。亚伯拉罕是因信称义之人的先祖,是凭应许(凭神的恩典)而得迦南地业,以及那使万国得福之后裔(即基督)的(参创22:18;加3:16)。可见现今信徒与亚伯拉罕,在蒙恩的原则上是相同的。基督徒应根据亚伯拉罕的榜样,实行十分之一的奉献。于是我开始实行十分一奉献,有时所奉献的,还超过十分之一。但不实行什一奉献的结果,奉献的比例总是低过十分之一,根本谈不上完全奉献。神藉先知玛拉基清楚说明,不献十分之一,就是夺取神的供物,反之,必大大蒙福(玛3:8-10)。多年来,我不断体验到神这应许是其实可信的。
恩长纸短
五十年事主的岁月,都在主的眷佑中过去了,纸短恩长,在此仅能见证近十年来文字事奉方面所蒙之恩。
自一九八四年底辞去列治文宣道会牧职后,八五年开始“旧约人物”及“教会事奉真理”之写作,至八八年由宣道出版社出版《失败者》、《得胜者》、《永恒的事奉》等书,这三本书之回应,使笔者深感专心作主所托付的工作,可使笔者在写作期间撒但差役们的各种恶计伤害变成白费心机。八九年开始,整理多年积存之马太福音旧稿,至九一年《天国君王—马太福音讲义》杀青(由宣道于九三年出版)。近年更感岁月无情,一去不回,无论牧会事工、出外领会、文字写作,虽常有缺欠,总想与时日竞跑,在至暂的今世中争取永世的积存,免负主恩。
一九九三年除夕,《以经解经》脱稿,九四年冬最后校对完毕,同年《万王之王—启示录讲义》发稿,又因九四年外出领会十余次,其中两处是密集课程,心脏负荷过重,引致九五年初凶险之心脏病发,心脏缺血情形历数小时才获松解,心肌已死去三分之二,群医曾三次正式告知家人,已无能为力,唯有放弃,可知会亲友见最后一面,幸蒙主格外加恩,众肢体同心代祷,转危为安,九五年三月中由救护车送回家休养,不觉又到隆冬时节了!就在这同一年间看见病前发出的稿《万王之王—启示录讲义》已由宣道出版,感恩的喜乐,不能自已,主爱深厚,口舌笔墨难以尽述!
神藉这次重病把我“软禁”起来,不能开车,不能乘搭长途车或飞机。急性子如故,但一切必须从慢,慢步行路、慢动作、慢说话,稍为急促或辛劳,即感心力不继,须坐下或躺下休息。不及三分之一的心脏跳动,要供给心、肺、脑、胃、肝、肾┅┅各器官足够的血液,使其维持正常功能,已经是神的大作为了,但仍难免受许多意想不到的限制┅┅,精神难以持久,相信神是要我在这许多限制中,再学习认识自己的微小,倚靠他的大能。
虽然心已伤、体已虚、神已疲、力已弱,看来不能为主作什么了;但那一生看顾我的神,必更新我的心灵,使我仍可以专心动笔,稳步走完他要我走的路程。此外,我还知道,主耶稣必看重许多读者为我献上的代祷。有耶稣同行,永不孤单,他使我们软弱中得能力,艰苦中大有喜乐,让我们同感恩,同奔十字架的光荣路吧!
■陈终道华人教会资深牧师,著名解经家,有各类著作近60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