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的母亲出门倒垃圾,一辆急驶摩托车猛然撞击,就此倒地不起。这位伯母原本有心脏宿疾,家里随时准备着氧气筒。然而万万没有料到,她是用这种方式离开。子女完全不能接受,哭着说:「妈妈一句交代都没就走了!」他们以为,妈妈即使心脏病发作,也总还有时间跟他们说说话,交代几句,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就走呢?其实,他们忘了,妈妈每天都在交代。就跟天下的母亲一样,无非是「注意身体,小心着凉」、「不要太累,少熬夜,少喝酒」、「好好念书,别整天贪玩」
只不过我们听得太多,听得我们烦腻、麻木。直到母亲闭口的那刻,我们才发现,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听、来不及问、来不及跟妈妈说。
一位母亲,因为女儿爱上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母女僵持不下,大吵一架后,女儿干脆离家。母亲又气又伤心,女儿自小失怙,是她母兼父职辛苦养大。好不容易出落得亭亭玉立,水仙花儿似的,谁知大学尚未毕业,就急着想嫁,偏又是位大她十多岁的离婚男人。母亲好言相劝,恶言恫吓,女儿不动如山。所有的爱变成恨。她恨女儿绝情,为爱盲目。
许多前尘往事一一涌上头。女儿小时乖巧可爱,老爱腻在她身边叽叽咕咕像小鸡啄米似的讲悄悄话。童言童语,煞是有趣。
「妈妈,你绝不能先老呦!一定要等我长大了才一起老!」上中学的女儿也依然贴心懂事,母女俩像朋友一般分享彼此的心事。偶尔问起女儿择偶的条件,女儿总撒娇地说:「我才不嫁,我要陪妈妈一辈子,陪到你老得走不动,我就帮你推轮椅!」这些话言犹在耳,女儿怎么全忘了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罔顾二十年母女情份,实在叫她难以承受。
那天,女儿打电话回来说:「妈妈,我要结婚了,希望你来参加婚礼,给我一点祝福!」她余怒未消,愤而挂上电话。这一挂就是生死永隔,女儿女婿在蜜月途中车祸丧生。殡仪馆内,她抱着女儿的遗体放声大哭:「我好自私啊!我连最后的祝福都不肯给你!」
病床前的老先生一遍遍呼唤着:「老伴,妳醒醒啊!醒来我们就一起环游世界,妳不是一直想去吗?」
老伴张着茫然无神的眼睛,没有知觉,没有反应。老先生深深叹了口气。
老夫妻俩结褵四十年。初识时,老伴原有出国念书的计划,为爱他而留了下来。
他为了弥补心中那份歉疚,许诺说:「有一天,我会陪妳环游世界!」只是,随着孩子一个个出生,经济的压力逼使他们不得不缩衣节食,环游世界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总是安慰妻子说:「等孩子再长大一点,等家里再宽裕点......」
孩子终于长大,各有自己的家庭。他们也有足够的钱可以实现当年的梦想,可是男人的事业正在高峰,别说出国旅游,平日连两人相处的时间都很有限。
面对老伴无言的怨叹,他也总是抱歉地说:「等我退了休,我所有的时间都是妳的,妳要怎么玩就怎么玩!」及至等到他退休,老伴却等不及了。
一场脑中风,造成深度昏迷,日夜陷在无梦也无欲的世界里。只留下老先生守在床边,不断重复地说:「老伴,妳要赶快醒来啊!我带妳去巴黎看铁塔,去荷兰看风车,去罗马.....」
我不知道老兵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的小名叫芽子。
芽子的故事是另一个老兵告诉我的。
芽子早产,出生时像只小猫的。因为体弱,他娘就多疼了些。吃奶吃到六足岁,还是黄皮寡瘦。娘总摸着他的光头说:「小芽子呀!你要快点抽条长个,长得跟场子前的大枣树一样高!」
芽子十四岁时,时局变动,战火已经快烧到他们家门口。她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托人,总算给他在部队里补个小勤务兵的名字,好让他随着部队一起到台湾。
芽子舍不得娘。娘说:「傻芽子,咱们家总要留条根哪!」临走那天,芽子不要他娘送,可是他娘还是忍不住到码头,看到夹杂在队伍中矮人一头的芽子,急急就跑了过来,伸手就想抱他。
芽子一惊,穿上军装,就是革命军人,男子汉大丈夫,大庭广众之间,怎能像娘儿们一样搂搂抱抱呢!再加上袍泽们一旁似笑非笑的看他,更加躁烦。
推开母亲,不耐烦地说:「回去啦!叫妳别来,还来!」说完,头也不回跑了。
这一跑就是四十五年,再回去,家已经没了。娘在他走后第三年过世,唯一的妹妹在文革中不知下放到哪里去了,一个家连根都被斩断了。
小芽子成了老芽子,仍是孤寡一人,住在荣家。有一年,荣家的老伙伴们买了个蛋糕为他庆生,怂恿着他许愿。
望着闪烁不定的烛花,忽然间眼泪簌簌的流了一脸,哽咽地说:「我想我娘,我想我娘...抱.抱.我......」这么一说,四周的老兵唏唏嗦嗦哭成一片。
来不及的爱,来不及表达的歉意,来不及挽回的错误,来不及实现的诺言,来不及送出的祝福,来不及离别前,最后的拥抱....我们总有太多的来不及。我们总以为时间会等我们,容许我们从头再来,弥补缺憾。岂不知「撒旦如吼叫的狮子,遍地**,寻找可吞噬的人。」灾难永远在我们猝不及防的时候当头砸下,你无从躲避,无能怯懦惧,心胆俱碎,招架无力。
我们唯一能做的,只不过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小心呵护手中的珍宝,一刻也不要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