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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浪漫主义思潮的兴起

诗化哲学 by 刘小枫

历史上任何一种思潮的产生都具有社会历史的和思想史的根源。浪漫思潮的产生,简单说来,就是欧洲近代以来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的产物。德国浪漫美学不过是整个欧洲浪漫思潮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对整个欧洲的浪漫思潮的背景的考察,也就是对德国浪漫美学的形成背景的考察。

与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的历史不同,西方世界自文艺复兴以后,就进入了以工业文明为主要标志的资本主义历史阶段。自然科学的旨趣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展愿望不断增强,尽管自然科学的诞生也是在努力挣破封建势力的囚牢的痛苦中诞生的。在这个时候,历史上的先进分子们都有一种强烈的内在冲动,这就是征服自然、支配自然。要达到这一目的,首先必须去发现自然界的诸规律。于是,物理学得到长足的发展,伽利略,牛顿为新时代的先驱。由此,一种实在主义、经验科学主义开始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十七世纪可以说是西方历史上的一个新阶段,因为,以数学为基础的物理学建立起来了,进而,机器的发展又为科学提供了更坚实的基础,数学与实验结合起来,机械式的看待自然甚至社会问题的思维方式有了自己的温床。教学式、定量式的思维成了解释实在的首要工具,科学知识企求对人类文化来一番技术的改造,经济、贸易、技术、工场——不断扩大的工业化,逐渐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及生活内容。

但工业文明的出现是否那么令人乐观呢?十八世纪那些成为浪漫思潮的先驱者们对此是怀有深切的忧虑的。卢梭就一定是吓坏了,不然他的惊呼不会那么刺耳:科学甚至文明不会给人类带来幸福,只会带来灾难。德国思想家的忧虑就更为深沉和具体了。席勒看到,工业文明把人束缚在整体中孤零零的断片上,机器的轮盘使人失去生存的和谐和想象的青春激情。费希特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在这样的世界里安置自己的灵魂。对工业文明的忧虑的反思和批判,成为德国哲学的内在历史要求(马克思就是对工业社会的最彻底、最科学的批判者),也是德国浪漫美学的内在历史要求。

自然科学征服自然、获取自然的旨趣既然成为资本主义的历史要求,它就必然力争得到哲学上的支持。实际上,毋宁说,近代资产阶级哲学是在积极主动地为此提供支持。经验主义、唯理主义都拚命寻找可靠知识的根据,力求精确地把握认识对象。古代的本体论的优先地位在此被认识论的优先地位所取代了、这种认识论竭力要想获得关于自然知识的可靠性,不得不把数学的思维模式引进来。唯理主义一再强调要获取普遍有效的知识,并肯定知识的标准是理性,知识必然具有数学式的明晰性,各种命题必须在逻辑上相互有联系,只有合乎数学模式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经验主义尽管强调,没有经验就不能认识,纯粹思想或绝对脱离感官知觉的思想是不可能的,但它仍然否认或许在数学以外有获得知识的可能性。十分明显,这些以数学为基础的哲学的旨趣,是经验的绝对有效性,即认知主体的认识上的可靠前提和出发点。而人生问题、价值论却被排除在其论域之外了。

然而,是不是获得了关于自然的有效知识,建立起了一个工业文明的社会,有了飞机、火箭、电话,人生的价值和意义问题就解决了呢?西方世界的许多思想家们事实上发现,人们对物的追求意志起强烈,向外部世界攫取越多,自我也越迷惘,内在的灵性也越少。庄子的“沉于物、溺于德”的见解得到了历史的证实。

另一方面,这里又出现了历史的二律背反:人类必然要借助于科学技术的手段来提高、扩展自己的生存的力,社会历史必然要向更有保障、更安适、更有生存主动性的阶段发展,但科学技术像国家、社会制度一样,被人们建立起来,历史地摆在人们面前,却成了一种对人异在的客观力量,反过来窒息着人的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如今,人类历史已经进入了技术时代,这一二律背反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加突出了。当今世界一方面是计算机、空调卧室、豪华轿车,一方面是战争、吸毒、自杀⑴。

近代以来,经验主义、唯理主义只是埋头为自然知识寻找智性的基础,却不问人生意义的灵性的根据。固然,唯理论和经验论中都有不少人探究过伦理问题、价值问题,但是,他们套用为自然科学的知识寻找解决办法的认识论来追究价值问题,实际是误人歧途。两难抉择的苦恼,灵魂升迁的狂喜,温情的爱,虔诚的悔罪,领悟神秘的感觉,都不是教学式的思维和三段逻辑的推导甚或那仿造自然体系的哲学体系所能感触到的。

这样,当为工业文明奠基的自然科学已渗入到人类生活之中,改变着人与世界、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关系的时候,旧的荒诞还没有解决,新的荒诞已经出现了。哲学本身的古老旨趣是探求人生的意义和归依,这一旨趣必然与科学发生冲突。它虽然被近代唯理论和经验论挤到一边去了,但仍然在那里默默地沉思,并越来越激动不安。加达默尔曾说:“近代历史时期以来,科学与哲学之间的长久未解的紧张关系在本世纪可以说已经到了极点。”⑵正是在唯理主义和经验主义以为大功告成的十七、十八世纪,浪漫思潮在历史的沉沦中却应运而生了。它以数学和智性为基础的近代科学思潮拚命抗争,竭力想挽救被工业文明所淹没了的人的内在灵性,拯救被数学性思维浸渍了的属人的思维方式。浪漫主义思想史家马丁·亨克尔写道:“浪漫派那一代人实在无法忍受不断加剧的整个世界对神的亵渎,无法忍受越来越多的机械式的说明,无法忍受生活的诗的丧失。……所以,我们可以把浪漫主义概括为‘现代性(modernity)的第一次自我批判’。”⑶浪漫哲学坚持反对认识论排除人生论和价值论,一再力证纯粹知性的非可能性。浪漫哲学的旨趣始终在于:终有一死的人,在这白日朗照、黑夜漫漫的世界中究竟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为何去往?有限的生命究竟如何寻得超越,又在哪里寻得灵魂的归依?

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浪漫思潮首先在德国兴起,继而在英、法出现了浪漫主义文学运动⑷。我国一般读者比较熟悉英、法的浪漫文学运动,但实际上德国的浪漫文学运动延续时间最长,不仅有早期浪漫派,晚期浪漫派,还有新浪漫派。更为主要的是,只是在德国才出现了一股强大的浪漫哲学思潮,并发展成为一种思想传统,而不是一个单一的流派。宗白华教授曾有一次对我谈到,只有德国精神才真正禀有浪漫气质。这是很有道理的。美国的浪漫主义出现较晚,直到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以爱默生为代表的超验主义者才表达了浪漫精神。

一般的文学史和哲学史都把卢梭视为浪漫主义的直接先导,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卢梭明确提出了近代文明的危害性,主张离开社会,返回自然浑朴的原始生活。卢梭最大的功绩就在于他发出了拯救人的自然情感的呼喊。那探究人的情感的质朴的不朽着作《爱弥尔》曾使康德激动不已。卢梭着重强调了人的同情心、人的友善的情感和崇敬的心情、伦理和价值方面的事不属于推理思维,而是属于情感问题。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有知识,有智慧,而在于他有道德本性,这种本性本质上就是感情。使人完善的是情操而不是理性。的确,要是一个人知识渊博,却又冷酷无情、毫无内在灵性,他于一个幸福的社会到底又会有多少好处呢?

其实,浪漫思潮的先导我们还应该追溯得更早一些,应该追溯到十七世纪的帕斯卡尔。这不仅因为他比卢梭更早看到,人不能从理智方面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要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就要靠情感,靠爱;更重要的是,他在笛卡尔的时代就注意到后来成为浪漫哲学的核心课题的有限与无限的关系问题,即有限生命到哪里去寻找永恒的归依问题,他甚至已经敏感到人的虚无性、无根性这些为二十世纪的浪漫精神所深切关注的问题。

在笛卡尔提出了计算理性的逻辑之时,帕斯卡尔就提出了心灵的逻辑。他深感困惑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谁把我置入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更不知道我自己。”⑸我们的生命使我们不能认识到那出于虚无的最初本源,而我们短促的生命也使我们看不到无限。人竭力要找到一个坚实的地基,以建筑一座通达无限的高塔,然而,人的整个地基都在动摇,大地崩裂为条条深渊。

帕斯卡尔尽管生活在唯理主义盛行的时代,但他所关心的却不是如何以数学式的思考方式去搜寻外界,而是认识人自身的内在,关心超越。他觉得人是十分可怜的,并不想唯理主义自信的那样。人因有理性而万能。在他眼里,人不过是走迷了路走到大自然这个荒凉角落里的生物,他可怜巴巴地从被囚禁的小小牢房(即宇宙)中来估量自己的真正价值。他说,当人看到自己只是靠自然赐予的一点物质来支撑自己,处立在无限与虚无这两个深渊之间,又怎能不战栗?他反复问道;在无限之中,人是怎么一回事?与后来的浪漫哲学一再企求有限与无限的同一不同,他认为人永远无法到达无限,无法攻破人从中产生的虚无以及他淹没于其中的无限之谜。也就是说,人从何而来,去往何处,都是不可知的。除了怀着永恒的绝望外,人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在这无限的虚无中,只有爱才是安身生命的根据。那种所谓的哲学论证或许可以把人引向知识,却不能引向爱。

针对整个生活世界中出现的轻狂和功利态度,以及随之而来的人的灵性的丧失,浪漫哲学十分强调爱的作用,爱,成为浪漫哲学的一条极为重要的理论出发点。这与唯理主义过分抬高理性是针锋相对的。

然而,帕斯卡尔也好,卢梭也好,尽管被尊为浪漫主义的前驱,但在他们那里,并没有形成比较明确的浪漫化主张。同样也很难说,作为浪漫主义的第一个明确、系统的表达的德国浪漫派直接接受了他们的影响⑹。毋宁说,浪漫思潮是不约而同地在西欧各国萌生的。既然处于相同的历史背景,面临相同的问题,那么,凡气质相近的人都会朝向同一个方向走去,尽管走的先后不同,路子可能两样,但却是可以相互理解的。正如费希特说:“人们将选择哪一种哲学,就看他是哪一种人。”⑺

注:

⑴本世纪自杀的第一流的诗人,其人数之多是历史上罕见的,仅俄苏就可以举出好几个:马雅可夫斯基、叶赛宁、茨维塔耶娃……。这一现象是极为令人深思的。

⑵加达默尔:《哲学解释学》,1977年英文版,第109页。

⑶马丁·亨克尔:《究竟什么是浪漫》,见《纪念理查德·阿勒温文集》,1967年德文版,第296页。

⑷法国的浪漫文学运动晚于英国,据证实有英国的影响,英国的浪漫文学运动又晚于德国,但是否直接受德国浪漫派推动,则不敢肯定。不过,柯尔立治是直接接受过费希特和谢林思想的。

⑸帕斯卡尔:《感想录》,见《西方名着丛书》,英文版第33卷,第207页。

⑹德国浪漫派有自己的亲身父亲,这就是康德、席勒、费希特。他们的祖父则是柏拉图。

⑺《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中文版,第1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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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任何一种思潮的产生都具有社会历史的和思想史的根源。浪漫思潮的产生,简单说来,就是欧洲近代以来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的产物。德国浪漫美学不过是整个欧洲浪漫思潮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对整个欧洲的浪漫思潮的背景的考察,也就是对德国浪漫美学的形成背景的考察。 与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的历史不同,西方世界自文艺复兴以后,就进入了以工业文明为主要标志的资本主义历史阶段。自然科学的旨趣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展愿望不断增强,尽管自然科学的诞生也是在努力挣破封建势力的囚牢的痛苦中诞生的。在这个时候,历史上的先进分子们都有一种强烈的内在冲动,这就是征服自然、支配自然。要达到这一目的,首先必须去发现自然界的诸规律。于是,物理学得到长足的发展,伽利略,牛顿为新时代的先驱。由此,一种实在主义、经验科学主义开始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十七世纪可以说是西方历史上的一个新阶段,因为,以数学为基础的物理学建立起来了,进而,机器的发展又为科学提供了更坚实的基础,数学与实验结合起来,机械式的看待自然甚至社会问题的思维方式有了自己的温床。教学式、定量式的思维成了解释实在的首要工具,科学知识企求对人类文化来一番技术的改造,经济、
贸易、技术、工场——不断扩大的工业化,逐渐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及生活内容。 但工业文明的出现是否那么令人乐观呢?十八世纪那些成为浪漫思潮的先驱者们对此是怀有深切的忧虑的。卢梭就一定是吓坏了,不然他的惊呼不会那么刺耳:科学甚至文明不会给人类带来幸福,只会带来灾难。德国思想家的忧虑就更为深沉和具体了。席勒看到,工业文明把人束缚在整体中孤零零的断片上,机器的轮盘使人失去生存的和谐和想象的青春激情。费希特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在这样的世界里安置自己的灵魂。对工业文明的忧虑的反思和批判,成为德国哲学的内在历史要求(马克思就是对工业社会的最彻底、最科学的批判者),也是德国浪漫美学的内在历史要求。 自然科学征服自然、获取自然的旨趣既然成为资本主义的历史要求,它就必然力争得到哲学上的支持。实际上,毋宁说,近代资产阶级哲学是在积极主动地为此提供支持。经验主义、唯理主义都拚命寻找可靠知识的根据,力求精确地把握认识对象。古代的本体论的优先地位在此被认识论的优先地位所取代了、这种认识论竭力要想获得关于自然知识的可靠性,不得不把数学的思维模式引进来。唯理主义一再强调要获取普遍有效的知识,并肯定知识的标准
是理性,知识必然具有数学式的明晰性,各种命题必须在逻辑上相互有联系,只有合乎数学模式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经验主义尽管强调,没有经验就不能认识,纯粹思想或绝对脱离感官知觉的思想是不可能的,但它仍然否认或许在数学以外有获得知识的可能性。十分明显,这些以数学为基础的哲学的旨趣,是经验的绝对有效性,即认知主体的认识上的可靠前提和出发点。而人生问题、价值论却被排除在其论域之外了。 然而,是不是获得了关于自然的有效知识,建立起了一个工业文明的社会,有了飞机、火箭、电话,人生的价值和意义问题就解决了呢?西方世界的许多思想家们事实上发现,人们对物的追求意志起强烈,向外部世界攫取越多,自我也越迷惘,内在的灵性也越少。庄子的“沉于物、溺于德”的见解得到了历史的证实。 另一方面,这里又出现了历史的二律背反:人类必然要借助于科学技术的手段来提高、扩展自己的生存的力,社会历史必然要向更有保障、更安适、更有生存主动性的阶段发展,但科学技术像国家、社会制度一样,被人们建立起来,历史地摆在人们面前,却成了一种对人异在的客观力量,反过来窒息着人的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如今,人类历史已经进入了技术时代,这一二
律背反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加突出了。当今世界一方面是计算机、空调卧室、豪华轿车,一方面是战争、吸毒、自杀⑴。 近代以来,经验主义、唯理主义只是埋头为自然知识寻找智性的基础,却不问人生意义的灵性的根据。固然,唯理论和经验论中都有不少人探究过伦理问题、价值问题,但是,他们套用为自然科学的知识寻找解决办法的认识论来追究价值问题,实际是误人歧途。两难抉择的苦恼,灵魂升迁的狂喜,温情的爱,虔诚的悔罪,领悟神秘的感觉,都不是教学式的思维和三段逻辑的推导甚或那仿造自然体系的哲学体系所能感触到的。 这样,当为工业文明奠基的自然科学已渗入到人类生活之中,改变着人与世界、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关系的时候,旧的荒诞还没有解决,新的荒诞已经出现了。哲学本身的古老旨趣是探求人生的意义和归依,这一旨趣必然与科学发生冲突。它虽然被近代唯理论和经验论挤到一边去了,但仍然在那里默默地沉思,并越来越激动不安。加达默尔曾说:“近代历史时期以来,科学与哲学之间的长久未解的紧张关系在本世纪可以说已经到了极点。”⑵正是在唯理主义和经验主义以为大功告成的十七、十八世纪,浪漫思潮在历史的沉沦中却应运而生了。它以数学和智性为基
础的近代科学思潮拚命抗争,竭力想挽救被工业文明所淹没了的人的内在灵性,拯救被数学性思维浸渍了的属人的思维方式。浪漫主义思想史家马丁·亨克尔写道:“浪漫派那一代人实在无法忍受不断加剧的整个世界对神的亵渎,无法忍受越来越多的机械式的说明,无法忍受生活的诗的丧失。……所以,我们可以把浪漫主义概括为‘现代性(modernity)的第一次自我批判’。”⑶浪漫哲学坚持反对认识论排除人生论和价值论,一再力证纯粹知性的非可能性。浪漫哲学的旨趣始终在于:终有一死的人,在这白日朗照、黑夜漫漫的世界中究竟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为何去往?有限的生命究竟如何寻得超越,又在哪里寻得灵魂的归依? 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浪漫思潮首先在德国兴起,继而在英、法出现了浪漫主义文学运动⑷。我国一般读者比较熟悉英、法的浪漫文学运动,但实际上德国的浪漫文学运动延续时间最长,不仅有早期浪漫派,晚期浪漫派,还有新浪漫派。更为主要的是,只是在德国才出现了一股强大的浪漫哲学思潮,并发展成为一种思想传统,而不是一个单一的流派。宗白华教授曾有一次对我谈到,只有德国精神才真正禀有浪漫气质。这是很有道理的。美国的浪漫主义出现较晚,直到
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以爱默生为代表的超验主义者才表达了浪漫精神。 一般的文学史和哲学史都把卢梭视为浪漫主义的直接先导,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卢梭明确提出了近代文明的危害性,主张离开社会,返回自然浑朴的原始生活。卢梭最大的功绩就在于他发出了拯救人的自然情感的呼喊。那探究人的情感的质朴的不朽着作《爱弥尔》曾使康德激动不已。卢梭着重强调了人的同情心、人的友善的情感和崇敬的心情、伦理和价值方面的事不属于推理思维,而是属于情感问题。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有知识,有智慧,而在于他有道德本性,这种本性本质上就是感情。使人完善的是情操而不是理性。的确,要是一个人知识渊博,却又冷酷无情、毫无内在灵性,他于一个幸福的社会到底又会有多少好处呢? 其实,浪漫思潮的先导我们还应该追溯得更早一些,应该追溯到十七世纪的帕斯卡尔。这不仅因为他比卢梭更早看到,人不能从理智方面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要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就要靠情感,靠爱;更重要的是,他在笛卡尔的时代就注意到后来成为浪漫哲学的核心课题的有限与无限的关系问题,即有限生命到哪里去寻找永恒的归依问题,他甚至已经敏感到人的虚无性、无根性这些为二十世纪的浪漫精神所深切
关注的问题。 在笛卡尔提出了计算理性的逻辑之时,帕斯卡尔就提出了心灵的逻辑。他深感困惑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谁把我置入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更不知道我自己。”⑸我们的生命使我们不能认识到那出于虚无的最初本源,而我们短促的生命也使我们看不到无限。人竭力要找到一个坚实的地基,以建筑一座通达无限的高塔,然而,人的整个地基都在动摇,大地崩裂为条条深渊。 帕斯卡尔尽管生活在唯理主义盛行的时代,但他所关心的却不是如何以数学式的思考方式去搜寻外界,而是认识人自身的内在,关心超越。他觉得人是十分可怜的,并不想唯理主义自信的那样。人因有理性而万能。在他眼里,人不过是走迷了路走到大自然这个荒凉角落里的生物,他可怜巴巴地从被囚禁的小小牢房(即宇宙)中来估量自己的真正价值。他说,当人看到自己只是靠自然赐予的一点物质来支撑自己,处立在无限与虚无这两个深渊之间,又怎能不战栗?他反复问道;在无限之中,人是怎么一回事?与后来的浪漫哲学一再企求有限与无限的同一不同,他认为人永远无法到达无限,无法攻破人从中产生的虚无以及他淹没于其中的无限之谜。也就是说,人从何而来,去往何处,都是不可知的。除了怀着永恒
的绝望外,人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在这无限的虚无中,只有爱才是安身生命的根据。那种所谓的哲学论证或许可以把人引向知识,却不能引向爱。 针对整个生活世界中出现的轻狂和功利态度,以及随之而来的人的灵性的丧失,浪漫哲学十分强调爱的作用,爱,成为浪漫哲学的一条极为重要的理论出发点。这与唯理主义过分抬高理性是针锋相对的。 然而,帕斯卡尔也好,卢梭也好,尽管被尊为浪漫主义的前驱,但在他们那里,并没有形成比较明确的浪漫化主张。同样也很难说,作为浪漫主义的第一个明确、系统的表达的德国浪漫派直接接受了他们的影响⑹。毋宁说,浪漫思潮是不约而同地在西欧各国萌生的。既然处于相同的历史背景,面临相同的问题,那么,凡气质相近的人都会朝向同一个方向走去,尽管走的先后不同,路子可能两样,但却是可以相互理解的。正如费希特说:“人们将选择哪一种哲学,就看他是哪一种人。”⑺ 注: ⑴本世纪自杀的第一流的诗人,其人数之多是历史上罕见的,仅俄苏就可以举出好几个:马雅可夫斯基、叶赛宁、茨维塔耶娃……。这一现象是极为令人深思的。 ⑵加达默尔:《哲学解释学》,1977年英文版,第109页。 ⑶马丁·亨
克尔:《究竟什么是浪漫》,见《纪念理查德·阿勒温文集》,1967年德文版,第296页。 ⑷法国的浪漫文学运动晚于英国,据证实有英国的影响,英国的浪漫文学运动又晚于德国,但是否直接受德国浪漫派推动,则不敢肯定。不过,柯尔立治是直接接受过费希特和谢林思想的。 ⑸帕斯卡尔:《感想录》,见《西方名着丛书》,英文版第33卷,第207页。 ⑹德国浪漫派有自己的亲身父亲,这就是康德、席勒、费希特。他们的祖父则是柏拉图。 ⑺《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中文版,第1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