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东方的人文主义
东方的人文主义,可以儒释二教为其代表的形态。(他如墨子尚兼爱;杨朱倡为我;以及农家之许行陈相,名家之惠施公孙龙,法家之商君韩非虽各成一家之言,惟究无强大影响;至道家立说,则与人文主义相对峙,故勿俱论)儒家存心养性,明德修身;佛家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虽然说不同,要以人生为本;他们相信人皆可为尧舜,众生皆有佛性。兹略论之:
〖一、孺教的本质〗
孺教的本质──孔子一生饥渴慕道,对于人生的意义,有深切的体认,其“朝闻道,死可矣,”谋道修己的决心,及其一生栖栖皇皇,席不暇暖,弘道教民的精神,曾垂范千秋,至今仍被尊为“万世师表”。但是他一生追求渴慕,率性修道的结果,仅仅止于‘属人的’,‘属地的’境界(参看约三12~21,27,31);所谓“性与天道”,却是“不可得闻”,完全茫然。(参看拙著‘原道’第一章),他虽非无神论者,但其“敬鬼神而远之”,“未知生,焉知死”的态度,显然是一种‘不可知论’(Agnosticism),并充分表现其人文主义的本质。他的修,齐,治,平的一贯大道,大学开宗明义有系统的说明: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照圣经的宝训,“敬畏耶和华,乃是智慧的开端;”(诗一一一10;箴言一7)惟照孔子的系统,‘致知’的开端,以及一切诚,正,修,齐,治,平的起点,乃是在“格物”,而不是“敬畏神”。这乃是一种自然主义,和唯理主义。因此他的道理,不是以神为中心,而是以人为起点,故曰:“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他的理想的天国,乃是建立在人上面。他认为祗要明德修身,便可谋天下之治平,止人类于至善。这乃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以人为本的’(Anthropocentric)人文主义。所以中西学者,每称儒教是一种‘人文教’。宋儒张载(横渠子厚),学古力行,深信圣人之旨必可至,三代之治必可复,尝作:“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豪语。作者在未皈依基督救主,蒙恩得救以前,尝引其语,撰为书文,友好索书,辄以题赠且复悬于书室,以资自励;又时奔走讲演,鼓动群情!(详见拙著:①中国民族之改造与自救;②自力主义──民族复兴之基本原理,上商务印书馆出版)抗战以后,我国学人,鉴于人心陷溺,大道沦丧,多热心于‘中国人文精神’之宣扬,大有创立‘人文教’,而向世界‘说法’的企图。前年张君励,唐君毅诸氏发布的‘为中国文化对世界宣言’,便是其具体表现。
〖二、佛教的本质〗
佛教的本质──世人虽多以为佛教是出世法;殊不知照其正统的教义而言,乃是一种无神的自救教。释迦对于神的存在,虽支吾其词,未敢作肯定的表示;但从其‘上天下地,惟我独尊’,不信有何高于他的东西,值得他的教拜,一点而论,愿为无神论者。照天台宗‘六节’义,其一为‘理即’,谓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搏地凡天,于理性上,皆与佛等。太虚法师甚至说:“人成即佛成。”循此说而解释之,佛教不外是一种做人的道理,实在卑之无甚高论。(这不是我们故意低估佛教的价值,照他们自己的术语来说,他们甚至称佛陀是‘干屎橛’。)即其所谓‘四圣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和‘八正道’(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亦不过是一种人生哲学和修己治心的原理,而与儒家存心养性,明德修身之道,正可互相会通。儒佛二家,都信“人类本性,原是光明的,祗是无明覆盖,性灵不显,便是暗昧。儒家称之为蔽于外物,自昧良心;佛家称之为贪爱执着,迷失本性。”惟“佛家重因果,欲求明心见性,必先明其因,崦后能致其果。”这就是‘因明’学在佛法修持方面最大的受用处。儒家讲人天合一,以人心配天道,以人心配天德,所以修心养性的工夫,在于‘自明’,这就是‘明德’的大道理。明心见性,与修心养性,说法不同,其义则一。所以佛家的因明,与儒家的明德修身,有其融通之道。“因明之为义,简言之,是要明白事理之所以然的道理,也即是儒家所说致知格物的论据。”“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因明之焉用,是定邪正,?真伪,这正是物格知至的工夫,也是人生修养不可缺的条件。”“大学的道理,首先在于教人自明其德;其次在于推此德性以化民,这与佛家的自利利他的说明,完全一致。”“济世渡众的胜义,同一理解。”(参看胡怀谷:‘因明与明德修养’。‘人生’第二四五期)可见儒释二教,都认为人类无需上帝超自然的助缘;而单凭明德修身,明心见性,便可自救。易言之,人的救主,乃其自身,无待外求,这显然是一种强烈的人文主义。诚如唐君毅先生说,佛教与“中国之人文精神互相渗透”,“则有由天台华严之中国佛学之数理,逐渐转化出之禅宗思想,而再进一步复兴中国固有之人文精神之思想,则为宋明之理学。(参看氏著:‘中国人文精神之发展’,卅三页)是可徵并非作者固事牵强附会。(作者按:佛家宗派繁多,各派立说不同;兹仅论其概略。作者已另撰专书,加以论评。参阅拙著‘总体辩道学’卷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