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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性的吸引力

人生的盛宴 by 林语堂

当我们接受这么一个简单而自然的生物学的观点时,两种冲突是不可免的:第一,个人

与家庭的冲突,第二,乏味的智能哲学和比较温暖的本能哲学之间一种更深刻的冲突。因为

个人主义和智能的崇拜会使一个人忽略了家庭生活之美;而以个人主义和智能的崇拜而言,

前者不象后者那么有害。一个相信个人主义,实行个人主义的人,还可以做智者,可是一个

相信冷静的头脑而排斥温暖的心的人,却不免变成傻瓜。以家庭的集合主义为社会单位而

言,我们还可以找到代替物,可是一个人如果失掉匹偶和父性与母性的本能,便找不到可以

代替的东西。

我们开头必须有一个假定:承认人类在世上不能单独生活而得到快乐,他必须和周遭一

个比他自己更大的集团发生联系。一个人的自我不是限于他的身体的大小,因为有一个更大

的自我会跟他的智能活动和社交活动而发展。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家,无论在什么政体

之下,一个人所注意到的现实生活不会跟他的国家或时代共同扩张,而只限于他所认识的人

和他的活动范围,这个较小的范围就是我们所谓“更大的自我”。他就在这个社会单位中生

活着、活动着、生存着。这么一个社会单位也许是一间教区,一间学校,一间监狱,一间商

店,一个秘密团体,或一个慈善机关。这些东西也许会代替家庭做一个社会单位,有时甚至

完全取家庭的地位而代之。宗教或一个伟大的政治运动也许会吸收一个人的整个生命。可是

在这一切集团中,家庭依然是世界上唯一自然的单位,唯一在生物学上有真实性的、令人满

足的、有意义的单位。这个单位是自然的,因为每一个人出世时已经是在家庭里了,而且,

他终身是和家庭发生关系的;它在生物学上是有真实性的,因为血统的关系使人类看得见这

么一个更大的自我。一个人如果不能使这种自然的集团生活圆满,在其他的集团中便也不能

有圆满的生活。孔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

学文。”除了这种集团生活的重要之外,人类只有在和一个合适的异性过着和谐的生活时,

才能尽量表现自己,成全自己,达到性格上最高的发展。

女人的生物学的意识比男人更深刻,所以她是知道这一点的。中国的一切少女在下意识

里都在梦想着那件结婚时所穿的红衣和那顶花轿,一切西洋少女也在梦想着那条结婚时罩在

头上的薄纱,和举行婚礼时的钟声。大自然赋给女人的母性本能是太强烈了,人造的文化是

不能轻易加以破坏的。我相信大自然在创造女人时,是使做母亲的功能比做伴侣的功能更为

重要的,大自然赋给她一些比较适合于做母亲的智能特质和道德特质,使这些特质在母性的

本能中获得真正的意义和统一——现实的感觉,判断力,对琐碎细事的容忍,对弱小无力的

东西的爱怜,照顾他人的欲望,深厚的爱和强烈的恨,个人的偏见和情感上的偏见,以及一

种对周遭事物的个人见解。所以,当一种哲学脱离了大自然的观念,忽略了这种代表女人的

主要特质和生存中心意义的母性本能,而想使女人快活的时候,这种哲学是走上迷路了。一

切女人,无论是未受教育者,或受过健全教育者,其母性的本能是永远不会受压制的,这种

本能在儿童时代就表现出来,由青春到成熟的时期更是越来越强烈的;在另一方面,男人对

于父性的本能,大抵总要到三十岁以后,或到他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或女儿时,才意识到。

我想二十五岁的男人是不会想到他做父亲这么一回事的。他只是爱上一个女人,偶然生了一

个孩子,把这些事情忘得干净,而同时他的妻子的思虑却完全给这个孩子占据了去;后来到

三十多岁的时候,他有一天突然感到他有一个儿子或女儿可以带到市场去给朋友们看,到了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父亲了,二十岁至二十五岁的男人想到他们做父亲这件事

时,很少不觉得可笑的,除了这可笑的感觉之外,他们是不大去想这种事情的;在另一方

面,生产或怀孕在女人的生活上也许是最严重的事情,结果将改变她的整个生命,改变她的

性格和习惯。当一个女人怀了孕的时候,世界在她看来是变了样子了。从此以后,她对于自

己的人生使命或生存意义是绝对没有疑问的了。人生需要她。于是她实行她的功能了。我看

见过一个娇生惯养的中国富家独生女,在她的孩子生病的时候,为了看护孩子,弄得废寝忘

餐,其英勇的样子真是罕见。在大自然的计划中,这一类的父性本能是不需要的,而且是不

存在的,因为男人和雄鸭或雄鹅一样,除了供给了雄性的遗传因子之外,对他的后嗣是不大

关心的。所以,当这种生存的中心动力没有表现出来,不能发生作用时,女人在心理上受苦

最深。只看美国文化让那么多优秀的女人不结婚(不是女人自己有什么缺点),美国文化对

女人的爱护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相信美国婚姻上的不协调,大抵是由于女人的母性本能和男人的父性本能不能融合所

致。所谓美国青年的“情感不成熟”(emotionalimmaturity),除了这个生物学上的事

实外,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因为那些男人都是在一种养尊处优的社会制度中生长起来,缺

乏那种女人更强烈的母性本能所产生的负责任的思想。如果大自然在女人生理上预备做母亲

时,不赋给她们充分稳健持重的性格,那可就糟糕了;所以大自然把这种性格赋给女人了。

穷人的子弟受了困苦的环境所锻炼,产生了负责任的思想,这么一来,在一个崇拜青年、纵

容青年的国度里,只留下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在一种理想的环境之下,变成情感上和

社会上毫无能力的人。归根结底说来,我们只关心一个问题:“怎样才可以度着快乐的生活

呢?”一个人如果在外表生活的肤浅造诣之外,其性格的较深的泉源没有接触到,没有找到

一个正常的出路,那么,他或她的生活是不能得到快乐的。独身生活大都被视为“个人事

业”的理想;这种理想不但有个人主义的色彩,而且也有一种愚蠢的唯智主义的色彩;以后

者这种色彩而言,独身生活是应该排斥的。对于那些决意做独身者的男女,那些自愿做无用

的唯智主义者的独身男女,我始终认为他们太专注于他们自己的外表事业,相信他们能够拿

一样相当的东西去替代家庭生活,而获得人生的快乐,或能够发现一种智能上、美术上或专

门职业上的趣味,而获得深刻的满足。

我否认这一点。这么一个抱个人主义的人,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企图在“事业”和个

人造诣上面以及反对虐待动物方面找到一个代替物,以实现丰富而满足的生活,在我看来,

始终有点愚蠢,有点滑稽。老**因为看见老虎的背后有鞭痕,便要控告马戏班的经理虐待

动物: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心理上的征候。她们的抗议似乎是发源于一种误用了的母性本能,

把这种本能用错了地方,以别类的动物为对象,好象猛虎真把人家几下鞭击当做一回事似

的。这些女人是在糊里糊涂地暗中摸索着,想在世界上找到一个地位,竭力要找出一些使自

己和别人都觉得动听的理由。

一个人在政治上、文学上或艺术上完成了伟业,其报酬只不过是智能上几声轻微的欢笑

而已,可是一个人看见自己的孩子长成起来,其报酬是极真实的,不是言语所可以表达的。

有几个作家和艺术家在年老的时候,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满意?又有几个把这些成就当做消遣

的产物以外的东西。当做生计之工具以外的东西?据说斯宾塞在逝世的前几天,把他所作的

十八卷《综合哲学》(“TheSyntheticPhilosophy”)置在膝上,感觉到这些著作的冰

冷的重量,在这时候,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觉得如果他有一个孙儿,岂不更好。聪

明的伊里亚(Elia即CharlesLamb之笔名)不愿把他的全部小品文去换取他的一个“梦中

孩子”(dreamchildren)吗?人类有了白糖代替物,牛油代替物,和棉花代替物,已经够

糟糕了,现在还得要有孩子代替物,真是倒霉!我相信洛克斐勒(JohnD.Rockefeller)

使世界上那么多的人类获得幸福,心里一定感觉到一种道德上和美感上的满足。同时,我也

相信这么一种道德上或美感上的满足是极其轻微,极其薄弱的;很容易因击错了一记高尔夫

球而消失了去,而使他得到真正的、永久的满足的倒是小洛克斐勒。

由另一方面看起来,快乐大抵是找到一个人的终身事业的问题,是找到一个人所喜爱的

工作的问题。我怀疑从事一种专门职业的男女,是否有百分之九十确已找到了他们心爱的工

作。对于“我爱我的工作”这句夸耀的话,我想我们一定不可完全相信。一个人永远不说

“我爱我的家庭”,因为这是视为当然的事情。一般的商人上他们的办公处去的时候,其心

情是和生孩子的中国女人颇为相同的:大家都这样做,我还能做什么别的事情呢?“我爱我

的工作”,大家都这样说,在管升降机的工人,电话女接线生,和牙医生那方面讲起来,这

句话是骗人的;在编辑,地产经纪人,和股票掮客那方面讲起来,这句话是言过其实的。我

想除了从事发现工作的南北极的探险家,或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之外,一个人如能喜欢自己的

工作,觉得是性情所近的工作,那已是最大的奢望了,可是纵使我们承认“爱”之一词在这

里也可以应用的话,一个人爱他的工作,还是不能跟母亲爱其子女相比拟的。许多人对于自

己的真正职业发生怀疑,常常在改换职业,可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终身事业是毫无疑虑的,

她的终身事业就是孩子的培养和教育。成功的政治家脱离了政治生活,成功的编辑放弃了杂

志工作,成功的飞行家放弃了飞行生活,成功的拳斗家放弃了拳斗生活,成功的男女伶人摆

脱了舞台生活,可是成功或不成功的母亲可有放弃过母性的生活的!那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母亲有一种人家需要她的感觉;她已经找到了一个人生的地位,深信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

代表她的地位,其信念是比希特勒必须拯救德国人的信念更深刻的。一个男人或女人知道他

或她在世界上有确定的地位,是会感到满足的;除了这种满足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他

或她得到更深更大的快乐呢?世间有运气找到所爱的工作,从事所爱的工作的人,还不到百

分之五,可是觉得养育子女是最深刻最有兴趣的人生动力的父母,却有百分之百:这岂不是

入情入理的话吗?所以一个女人如果做母亲而不做建筑师,其找到真快乐的机会是更稳而且

更大的,因为大自然是永远不会弄错的:这岂不是一句真话吗?结婚是女人的最好的职业:

这岂不是一句真话吗?

我对于家庭,越讲越起劲,读这本书的女人一定早已料到这一着,开始有点气愤愤了,

因为她们知道家庭的十字架终究是要女人去负担的了。这正是我的原意和理论。谁对女人比

较怀着善意,尚有待事实的证明,因为我们所关心的仅是女人的快乐,这种快乐不是用社会

的成就去衡量的,而是用个人生存的深度去衡量的。甚至由合适或胜任愉快的观点上说起

来,我也相信对于工作真正能够胜任愉快的银行行长,是比对于做母亲的职务胜任愉快的女

人更少的。我们有不合格的股长,不合格的商务经理,不合格的银行家,和不合格的主席,

可是我们难得有不合格的母亲。所以女人是适合于做母亲的任务的,她们是有这种需要的,

她们是知道这个事实的。我知道今日的美国女大学生已经放弃了女权主义的理想,而朝着合

理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她们多数具有健全的人生观念,敢公然声称她们要结婚。我心目中的

理想女人是爱数学也爱化妆品的,是比女权主义者更有女人的性格的。让她们用她们的化妆

品吧,如果她们还有馀力(孔子一定会这样说),让她们也弄弄数学吧。

我们要晓得我们所讲的是一般男女的一般理想。世界有杰出而能干的男人,也有杰出而

能干的女人,他们的创造能力是世界真正进步的原因。我要求一般的女人把结婚当做理想的

职业,要求她们去生孩子,或者也去洗碟子,同时,我也要求一般的男人把艺术忘掉,只要

去做剪头发,擦皮鞋,捉窃贼,修补铁锅,或堂倌的工作,挣到家人所需要的面包好了。世

间既然须有人生产孩子,养育孩子,在出麻疹时候看护他们,把他们造成良好而有智慧的公

民,男人在生孩子方面既然是无能为力,对抱孩子及替孩子洗澡的工作又是那么笨手笨脚

的,那么,我自然是希望女人去担任这种工作了。一般地比较起来,我不知道哪一样的工作

是更高尚的——养孩子呢?做理发师呢?做擦皮鞋匠呢?抑是做百货公司的看门者呢?如果

女人们的丈夫须在百货商店替陌生人开门,我真不知道她们对于洗碟子的工作还有什么可以

埋怨的。过去是男人站在柜台后,现在女人争先恐后地跑去代替男人在柜台后的地位,而男

人的工作倒是去开门了;如果女人们以为这是更高尚的工作,那么,社会是欢迎她们去做这

种工作的。以生活的方法而言,没有什么工作是高尚的,也没有什么工作是卑鄙的。有些女

人在公共场所保管男人的帽子,我不敢说这种工作一定比缝补丈夫的袜子更罗曼蒂的。保管

帽子的女人和在家补袜子的女人,其间的异点是后者有一个男人可以同甘苦,而前者没有。

当然,我们希望那个穿袜子的男人配享受那女人的劳力的结晶,可是如果我们定下一条原

则,说他的袜子不值得她的缝补,那可就太过悲观了。男人并不是全部那么没有价值的。家

庭生活包括着养育孩子这种重要而神圣的工作;而一般人觉得家庭生活太卑下了,不值得占

据女人的时间,这种观念不能说是一种健全的社会态度;这种观念只有在女人,家庭,和母

性不受充分敬重的文化中,才有存在的可能。这倒是值得注意的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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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接受这么一个简单而自然的生物学的观点时,两种冲突是不可免的:第一,个人 与家庭的冲突,第二,乏味的智能哲学和比较温暖的本能哲学之间一种更深刻的冲突。因为 个人主义和智能的崇拜会使一个人忽略了家庭生活之美;而以个人主义和智能的崇拜而言, 前者不象后者那么有害。一个相信个人主义,实行个人主义的人,还可以做智者,可是一个 相信冷静的头脑而排斥温暖的心的人,却不免变成傻瓜。以家庭的集合主义为社会单位而 言,我们还可以找到代替物,可是一个人如果失掉匹偶和父性与母性的本能,便找不到可以 代替的东西。 我们开头必须有一个假定:承认人类在世上不能单独生活而得到快乐,他必须和周遭一 个比他自己更大的集团发生联系。一个人的自我不是限于他的身体的大小,因为有一个更大 的自我会跟他的智能活动和社交活动而发展。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家,无论在什么政体 之下,一个人所注意到的现实生活不会跟他的国家或时代共同扩张,而只限于他所认识的人 和他的活动范围,这个较小的范围就是我们所谓“更大的自我”。他就在这个社会单位中生 活着、活动着、生存着。
这么一个社会单位也许是一间教区,一间学校,一间监狱,一间商 店,一个秘密团体,或一个慈善机关。这些东西也许会代替家庭做一个社会单位,有时甚至 完全取家庭的地位而代之。宗教或一个伟大的政治运动也许会吸收一个人的整个生命。可是 在这一切集团中,家庭依然是世界上唯一自然的单位,唯一在生物学上有真实性的、令人满 足的、有意义的单位。这个单位是自然的,因为每一个人出世时已经是在家庭里了,而且, 他终身是和家庭发生关系的;它在生物学上是有真实性的,因为血统的关系使人类看得见这 么一个更大的自我。一个人如果不能使这种自然的集团生活圆满,在其他的集团中便也不能 有圆满的生活。孔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 学文。”除了这种集团生活的重要之外,人类只有在和一个合适的异性过着和谐的生活时, 才能尽量表现自己,成全自己,达到性格上最高的发展。 女人的生物学的意识比男人更深刻,所以她是知道这一点的。中国的一切少女在下意识 里都在梦想着那件结婚时所穿的红衣和那顶花轿,一切西洋少女也在梦想着那条结婚时罩在
头上的薄纱,和举行婚礼时的钟声。大自然赋给女人的母性本能是太强烈了,人造的文化是 不能轻易加以破坏的。我相信大自然在创造女人时,是使做母亲的功能比做伴侣的功能更为 重要的,大自然赋给她一些比较适合于做母亲的智能特质和道德特质,使这些特质在母性的 本能中获得真正的意义和统一——现实的感觉,判断力,对琐碎细事的容忍,对弱小无力的 东西的爱怜,照顾他人的欲望,深厚的爱和强烈的恨,个人的偏见和情感上的偏见,以及一 种对周遭事物的个人见解。所以,当一种哲学脱离了大自然的观念,忽略了这种代表女人的 主要特质和生存中心意义的母性本能,而想使女人快活的时候,这种哲学是走上迷路了。一 切女人,无论是未受教育者,或受过健全教育者,其母性的本能是永远不会受压制的,这种 本能在儿童时代就表现出来,由青春到成熟的时期更是越来越强烈的;在另一方面,男人对 于父性的本能,大抵总要到三十岁以后,或到他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或女儿时,才意识到。 我想二十五岁的男人是不会想到他做父亲这么一回事的。他只是爱上一个女人,偶然生了一 个孩子,把这些事情忘得干净,而同
时他的妻子的思虑却完全给这个孩子占据了去;后来到 三十多岁的时候,他有一天突然感到他有一个儿子或女儿可以带到市场去给朋友们看,到了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父亲了,二十岁至二十五岁的男人想到他们做父亲这件事 时,很少不觉得可笑的,除了这可笑的感觉之外,他们是不大去想这种事情的;在另一方 面,生产或怀孕在女人的生活上也许是最严重的事情,结果将改变她的整个生命,改变她的 性格和习惯。当一个女人怀了孕的时候,世界在她看来是变了样子了。从此以后,她对于自 己的人生使命或生存意义是绝对没有疑问的了。人生需要她。于是她实行她的功能了。我看 见过一个娇生惯养的中国富家独生女,在她的孩子生病的时候,为了看护孩子,弄得废寝忘 餐,其英勇的样子真是罕见。在大自然的计划中,这一类的父性本能是不需要的,而且是不 存在的,因为男人和雄鸭或雄鹅一样,除了供给了雄性的遗传因子之外,对他的后嗣是不大 关心的。所以,当这种生存的中心动力没有表现出来,不能发生作用时,女人在心理上受苦 最深。只看美国文化让那么多优秀的女人不结婚(不是女人自己有什么缺点
),美国文化对 女人的爱护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相信美国婚姻上的不协调,大抵是由于女人的母性本能和男人的父性本能不能融合所 致。所谓美国青年的“情感不成熟”(emotionalimmaturity),除了这个生物学上的事 实外,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因为那些男人都是在一种养尊处优的社会制度中生长起来,缺 乏那种女人更强烈的母性本能所产生的负责任的思想。如果大自然在女人生理上预备做母亲 时,不赋给她们充分稳健持重的性格,那可就糟糕了;所以大自然把这种性格赋给女人了。 穷人的子弟受了困苦的环境所锻炼,产生了负责任的思想,这么一来,在一个崇拜青年、纵 容青年的国度里,只留下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在一种理想的环境之下,变成情感上和 社会上毫无能力的人。归根结底说来,我们只关心一个问题:“怎样才可以度着快乐的生活 呢?”一个人如果在外表生活的肤浅造诣之外,其性格的较深的泉源没有接触到,没有找到 一个正常的出路,那么,他或她的生活是不能得到快乐的。独身生活大都被视为“个人事 业”的理想;这种理想不但有个人主义的色彩,而且也有一种
愚蠢的唯智主义的色彩;以后 者这种色彩而言,独身生活是应该排斥的。对于那些决意做独身者的男女,那些自愿做无用 的唯智主义者的独身男女,我始终认为他们太专注于他们自己的外表事业,相信他们能够拿 一样相当的东西去替代家庭生活,而获得人生的快乐,或能够发现一种智能上、美术上或专 门职业上的趣味,而获得深刻的满足。 我否认这一点。这么一个抱个人主义的人,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企图在“事业”和个 人造诣上面以及反对虐待动物方面找到一个代替物,以实现丰富而满足的生活,在我看来, 始终有点愚蠢,有点滑稽。老**因为看见老虎的背后有鞭痕,便要控告马戏班的经理虐待 动物: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心理上的征候。她们的抗议似乎是发源于一种误用了的母性本能, 把这种本能用错了地方,以别类的动物为对象,好象猛虎真把人家几下鞭击当做一回事似 的。这些女人是在糊里糊涂地暗中摸索着,想在世界上找到一个地位,竭力要找出一些使自 己和别人都觉得动听的理由。 一个人在政治上、文学上或艺术上完成了伟业,其报酬只不过是智能上几声轻微的欢笑 而已,可是一个人看见
自己的孩子长成起来,其报酬是极真实的,不是言语所可以表达的。 有几个作家和艺术家在年老的时候,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满意?又有几个把这些成就当做消遣 的产物以外的东西。当做生计之工具以外的东西?据说斯宾塞在逝世的前几天,把他所作的 十八卷《综合哲学》(“TheSyntheticPhilosophy”)置在膝上,感觉到这些著作的冰 冷的重量,在这时候,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觉得如果他有一个孙儿,岂不更好。聪 明的伊里亚(Elia即CharlesLamb之笔名)不愿把他的全部小品文去换取他的一个“梦中 孩子”(dreamchildren)吗?人类有了白糖代替物,牛油代替物,和棉花代替物,已经够 糟糕了,现在还得要有孩子代替物,真是倒霉!我相信洛克斐勒(JohnD.Rockefeller) 使世界上那么多的人类获得幸福,心里一定感觉到一种道德上和美感上的满足。同时,我也 相信这么一种道德上或美感上的满足是极其轻微,极其薄弱的;很容易因击错了一记高尔夫 球而消失了去,而使他得到真正的、永久的满足的倒是小洛克斐勒。 由另一方面看起来
,快乐大抵是找到一个人的终身事业的问题,是找到一个人所喜爱的 工作的问题。我怀疑从事一种专门职业的男女,是否有百分之九十确已找到了他们心爱的工 作。对于“我爱我的工作”这句夸耀的话,我想我们一定不可完全相信。一个人永远不说 “我爱我的家庭”,因为这是视为当然的事情。一般的商人上他们的办公处去的时候,其心 情是和生孩子的中国女人颇为相同的:大家都这样做,我还能做什么别的事情呢?“我爱我 的工作”,大家都这样说,在管升降机的工人,电话女接线生,和牙医生那方面讲起来,这 句话是骗人的;在编辑,地产经纪人,和股票掮客那方面讲起来,这句话是言过其实的。我 想除了从事发现工作的南北极的探险家,或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之外,一个人如能喜欢自己的 工作,觉得是性情所近的工作,那已是最大的奢望了,可是纵使我们承认“爱”之一词在这 里也可以应用的话,一个人爱他的工作,还是不能跟母亲爱其子女相比拟的。许多人对于自 己的真正职业发生怀疑,常常在改换职业,可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终身事业是毫无疑虑的, 她的终身事业就是孩子的培养和教育。成功的政治家脱离了政
治生活,成功的编辑放弃了杂 志工作,成功的飞行家放弃了飞行生活,成功的拳斗家放弃了拳斗生活,成功的男女伶人摆 脱了舞台生活,可是成功或不成功的母亲可有放弃过母性的生活的!那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母亲有一种人家需要她的感觉;她已经找到了一个人生的地位,深信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 代表她的地位,其信念是比希特勒必须拯救德国人的信念更深刻的。一个男人或女人知道他 或她在世界上有确定的地位,是会感到满足的;除了这种满足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他 或她得到更深更大的快乐呢?世间有运气找到所爱的工作,从事所爱的工作的人,还不到百 分之五,可是觉得养育子女是最深刻最有兴趣的人生动力的父母,却有百分之百:这岂不是 入情入理的话吗?所以一个女人如果做母亲而不做建筑师,其找到真快乐的机会是更稳而且 更大的,因为大自然是永远不会弄错的:这岂不是一句真话吗?结婚是女人的最好的职业: 这岂不是一句真话吗? 我对于家庭,越讲越起劲,读这本书的女人一定早已料到这一着,开始有点气愤愤了, 因为她们知道家庭的十字架终究是要女人去负担的了。这正是我的原意
和理论。谁对女人比 较怀着善意,尚有待事实的证明,因为我们所关心的仅是女人的快乐,这种快乐不是用社会 的成就去衡量的,而是用个人生存的深度去衡量的。甚至由合适或胜任愉快的观点上说起 来,我也相信对于工作真正能够胜任愉快的银行行长,是比对于做母亲的职务胜任愉快的女 人更少的。我们有不合格的股长,不合格的商务经理,不合格的银行家,和不合格的主席, 可是我们难得有不合格的母亲。所以女人是适合于做母亲的任务的,她们是有这种需要的, 她们是知道这个事实的。我知道今日的美国女大学生已经放弃了女权主义的理想,而朝着合 理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她们多数具有健全的人生观念,敢公然声称她们要结婚。我心目中的 理想女人是爱数学也爱化妆品的,是比女权主义者更有女人的性格的。让她们用她们的化妆 品吧,如果她们还有馀力(孔子一定会这样说),让她们也弄弄数学吧。 我们要晓得我们所讲的是一般男女的一般理想。世界有杰出而能干的男人,也有杰出而 能干的女人,他们的创造能力是世界真正进步的原因。我要求一般的女人把结婚当做理想的 职业,要求她们去生孩子,或者
也去洗碟子,同时,我也要求一般的男人把艺术忘掉,只要 去做剪头发,擦皮鞋,捉窃贼,修补铁锅,或堂倌的工作,挣到家人所需要的面包好了。世 间既然须有人生产孩子,养育孩子,在出麻疹时候看护他们,把他们造成良好而有智慧的公 民,男人在生孩子方面既然是无能为力,对抱孩子及替孩子洗澡的工作又是那么笨手笨脚 的,那么,我自然是希望女人去担任这种工作了。一般地比较起来,我不知道哪一样的工作 是更高尚的——养孩子呢?做理发师呢?做擦皮鞋匠呢?抑是做百货公司的看门者呢?如果 女人们的丈夫须在百货商店替陌生人开门,我真不知道她们对于洗碟子的工作还有什么可以 埋怨的。过去是男人站在柜台后,现在女人争先恐后地跑去代替男人在柜台后的地位,而男 人的工作倒是去开门了;如果女人们以为这是更高尚的工作,那么,社会是欢迎她们去做这 种工作的。以生活的方法而言,没有什么工作是高尚的,也没有什么工作是卑鄙的。有些女 人在公共场所保管男人的帽子,我不敢说这种工作一定比缝补丈夫的袜子更罗曼蒂的。保管 帽子的女人和在家补袜子的女人,其间的异点是后者有一个男人可以同
甘苦,而前者没有。 当然,我们希望那个穿袜子的男人配享受那女人的劳力的结晶,可是如果我们定下一条原 则,说他的袜子不值得她的缝补,那可就太过悲观了。男人并不是全部那么没有价值的。家 庭生活包括着养育孩子这种重要而神圣的工作;而一般人觉得家庭生活太卑下了,不值得占 据女人的时间,这种观念不能说是一种健全的社会态度;这种观念只有在女人,家庭,和母 性不受充分敬重的文化中,才有存在的可能。这倒是值得注意的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