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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乐园

暗室之后 by 蔡苏娟

几个礼拜以后,威尔逊总统号邮轮抵达旧金山,中途只在火奴鲁鲁停留了一下,李曼小姐和我两人,拖着又累又病的身躯,坐上了横跨美国的火车。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们在黎明的微光中到达宾州。车上的工人把我们和行李一股脑儿地送出了车箱,留放在又冷又长的月台上。火车立刻开走,我们站在雪花飞舞的站台上发抖。有一列长得不可思议的石级,通往上面的车站,我俩都不敢想像自己爬得上去。没办法,只好坐在两只小箱上等候、祷告,求神拯救。

我回想到一九二0年代,我陪李曼小姐回国度假的情形,与今日真是天壤之别。李曼小姐难得有一次假期,我又从来没到过美国,所以她请我陪她一道回国。那时,长老会差会总部趁机请我到美国各地去证道。我的行程,包括许多著名的礼拜堂,圣经学院,长老会的年会,慕迪圣经学校,星星监狱,也会见过哈定总统,他还招待我们俩参观白宫呢!三年之久,我饱尝了热烈的欢迎,也亲眼看到美国各地的基督教工作范围之广,对他们非常佩服。我们住过富人之广厦,也住过普通人的平屋。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来欢迎,都有主内兄弟姐妹照顾。当时,我们也在乐园镇的李曼家,享受了许多宝贵的时光。那个假期中,我们在李曼的老家,发现有两个“玛丽”,另外一个是一位堂妹,于是,在中国生长的这位宣教士,就冠以“中国玛丽”的名称,以资识别。这个名字,适合极了,因为李曼小姐实在彻头彻尾的是个中国人。

现在,廿多年以后,我俩却像一堆被抛弃的货物似的,积留在铁轨旁。过了许久,才有两个人推着两张轮椅出现了。我们以为一定是给我们两人一人一张的,所以很高兴地向着他们蹒跚地走去。谁知他们把我放在一张轮椅上,另外一张却堆上行李,大概他们看看情形不对,不能又推轮椅又提行李,又以为这位美国女士至少看起来还走得动,可怜中国玛丽,衰弱地跟在我身边,跌跌撞撞的又要扶住我,又要保持她自己的平衡。我照常昏眩得要命,一不小心就可能滚出椅外。那两个人把我们带行李,推进推出的坐了两次电梯,才终于到达行李室。随即他们又消失了,我简直要昏倒过去。一位好朋友曾经约好七点钟来接我们的,我微弱地说:“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人都会死掉,好不好叫计程车呢?”坐了十英哩的车子,我们来到宾州乐园镇的李曼村。我们看见这座古老的大屋,灯火通明,欢迎我们。通往房子的车路,堆满了雪,中国玛丽的妹妹露西和堂妹玛丽站在门口等我们。露西亲热地吻我们,堂妹玛丽兴奋得大哭:“欢迎你们到乐园镇来!”

我们看见屋子里,摆满了李曼家多年收集的古董家俱,后面的老式大厨房,仍然保存着烧菜的大炉子。可是我太累了,不能再多看,她们把我放在一张高背的古老床上。我请她们把窗帘放下,躺在那儿真舒服!“乐园”对于我是象征式的,却又是名符其实的地方!我们逃难的日子过去了,艰苦停止了,我们终于可以安息了,忽然有一丝丝不安思想闪过脑际:也许我们事奉主的生活真的就此完毕了,在这个遥远的角落,我们还能为主做什么呢?

这幢棕色的大房子座落在乐园镇上已经两百年了,虽受风雨剥损,却仍很牢固。这里属于宾州的兰卡斯脱郡,素有美国的“花园地”之称,土壤肥沃,山峦起伏。这幢房子和四周相连的田地,是李曼的祖父买下的,原来的业主就是在独立战争享誉的瑞诺威廉将军。李曼的曾祖父也鼓励他的亲戚朋友,在这里造房子——开发,政府大为称许,因此称之为李曼村。

这么一来,我们就在这儿换马匹。现在林肯公路(又名三十号公路),通过我们门前,在扩建这条公路的时候,把我们的园地削掉了一大块,前面的院子没有了,刚刚剩下屋前的走廊。啊!我多么怀念屋前那些美丽的苹果树!当我们第一次回美国旅行时,每次我们回家,远远的就看见摇摆的树枝和红色的苹果,好像在向我们招手欢迎。现在我们的房子,日夜暴露在轰隆声中。那些巨型的大卡车、拖车、疾速飞驰的汽车、摩托车,从一个山头驶到另一个山头,永不停止,永无宁静。

我们隔壁是村中的商店,房子是红砖造的,我们后面有一个木料厂。离开我们屋后一百码的地方,是宾州铁路的一个货车站。一长列一长列的货运车,常常吱哩咯罗的滚过,现在,高速的客运车飞驰过宾州主线的闪亮转道上,再也不像上一代那样,停歇在李曼村的小站上了。我们周围全是茂盛起伏的田园,点缀着一小组一小组的农舍:住房、马店、谷仓,全白得发亮。绿得像翠玉的田间有波浪式的玉蜀黍,涟漪式的麦穗和宽叶和烟草。天边是一道长满丛林的山脊,围绕着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

这儿是门诺会Mennonite的地区,他们的妇女都穿着一样的服装。有玫瑰色的双颊,带着白色的小帽。这儿也住着阿美色Amish的人,男的都穿黑色的衣服,蓄着胡子,沉着脸。女的都戴着帽子,穿长裙子,孩子也都打扮得像小大人一样,各色齐全连帽子也不缺少。到今天,你还可以常常看到他们经过我们门口,还可以听到他们马车的得得声,甚至在那车辆拥挤的第卅号公路上,他们的马车照样怡然自得地行驶着。这两个宗派的人都安静、祥和、保守。他们的农庄就是他们的橱窗。他们仍然紧守着先祖的传统,过简单的生活,勤劳地工作。我们可以从他们的果园中买到许多新鲜的水果,从菜园里买到各种菜蔬,从他们特种的牛群中买到浓美的牛奶。烘好的糕饼送上门来,还有许多家园的产品堆积在小店里。我们真像住在伊甸园中,中国的战争和痛苦都远隔在天边外。可是我们的心还留在中国,跟那些与我们同在主里相爱的人在一起。我常常想念那些留在国内的亲戚朋友们,好像铁屑片紧跟着磁铁一样。

我们到后不久,中国的伍医生来了一封航空信,我急急地打开了,里面有一张图画,画着一个插了蜡烛的生日蛋糕,旁边有一个人跪着读圣经,这是什么意思?还好,里面还有一封信,说:“亲爱的蔡小姐:与你道别以后,我回到家里,立刻打开圣经。照你所说的,我求圣灵亲自做我的老师,于是我开始读。我一直读下去,读下去,真是读得废寝忘食。现在我每天都读,一天没有间断过。神真是听了你和李曼小姐的祷告,我要谢谢你们的耐心。现在我读了圣经,知道我是个罪人,唯一到天堂去的路就是相信主耶稣。我要告诉你,我已经接受了耶稣基督做我的救主。图画中的那个人就是我,跪在那儿读圣经,这也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知道,也许我永远没有来美国看你的机会,你也不可能回中国来。但是正如你在我们分别时所说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天堂相见!”

啊!但愿神继续帮助我,无论得时不得时,得便不得便,高兴不高兴,都向人传讲耶稣。我总要撒种,让神自己按祂的时候,照祂的旨意收成。

一年以后,我又收到一封哥哥的信,是他托人转来的,他就是从前反对我最厉害的那个哥哥。他曾撕破我的圣经和赞美诗,骂我叛教——叛离佛教。他反对基督最久,很少有比他更硬的人。可是,当他看见在一九四七年,神怎样奇妙地引领我经过长期疾病的折磨,又看见我毫无怨言地面对一切,圣灵就开始在他心中动工。这封信重述他怎样召集我们全家人,向他们宣布:“从七妹的久病和她无比的勇气能忍受着这长期的折磨,我知道宇宙中一定有一位真神。所以,我求祂赦免我的罪,我决定跟从祂,接受祂做我的永远的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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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礼拜以后,威尔逊总统号邮轮抵达旧金山,中途只在火奴鲁鲁停留了一下,李曼小姐和我两人,拖着又累又病的身躯,坐上了横跨美国的火车。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们在黎明的微光中到达宾州。车上的工人把我们和行李一股脑儿地送出了车箱,留放在又冷又长的月台上。火车立刻开走,我们站在雪花飞舞的站台上发抖。有一列长得不可思议的石级,通往上面的车站,我俩都不敢想像自己爬得上去。没办法,只好坐在两只小箱上等候、祷告,求神拯救。 我回想到一九二0年代,我陪李曼小姐回国度假的情形,与今日真是天壤之别。李曼小姐难得有一次假期,我又从来没到过美国,所以她请我陪她一道回国。那时,长老会差会总部趁机请我到美国各地去证道。我的行程,包括许多著名的礼拜堂,圣经学院,长老会的年会,慕迪圣经学校,星星监狱,也会见过哈定总统,他还招待我们俩参观白宫呢!三年之久,我饱尝了热烈的欢迎,也亲眼看到美国各地的基督教工作范围之广,对他们非常佩服。我们住过富人之广厦,也住过普通人的平屋。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来欢迎,都有主内兄弟姐妹照顾。当时,我们也在乐园镇的李曼家,享受了许多宝贵的时光。那个假期中,我们在李曼的老家,发现有两个“玛丽”
,另外一个是一位堂妹,于是,在中国生长的这位宣教士,就冠以“中国玛丽”的名称,以资识别。这个名字,适合极了,因为李曼小姐实在彻头彻尾的是个中国人。 现在,廿多年以后,我俩却像一堆被抛弃的货物似的,积留在铁轨旁。过了许久,才有两个人推着两张轮椅出现了。我们以为一定是给我们两人一人一张的,所以很高兴地向着他们蹒跚地走去。谁知他们把我放在一张轮椅上,另外一张却堆上行李,大概他们看看情形不对,不能又推轮椅又提行李,又以为这位美国女士至少看起来还走得动,可怜中国玛丽,衰弱地跟在我身边,跌跌撞撞的又要扶住我,又要保持她自己的平衡。我照常昏眩得要命,一不小心就可能滚出椅外。那两个人把我们带行李,推进推出的坐了两次电梯,才终于到达行李室。随即他们又消失了,我简直要昏倒过去。一位好朋友曾经约好七点钟来接我们的,我微弱地说:“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人都会死掉,好不好叫计程车呢?”坐了十英哩的车子,我们来到宾州乐园镇的李曼村。我们看见这座古老的大屋,灯火通明,欢迎我们。通往房子的车路,堆满了雪,中国玛丽的妹妹露西和堂妹玛丽站在门口等我们。露西亲热地吻我们,堂妹玛丽兴奋得大哭:“欢迎你们到乐园镇来!”
我们看见屋子里,摆满了李曼家多年收集的古董家俱,后面的老式大厨房,仍然保存着烧菜的大炉子。可是我太累了,不能再多看,她们把我放在一张高背的古老床上。我请她们把窗帘放下,躺在那儿真舒服!“乐园”对于我是象征式的,却又是名符其实的地方!我们逃难的日子过去了,艰苦停止了,我们终于可以安息了,忽然有一丝丝不安思想闪过脑际:也许我们事奉主的生活真的就此完毕了,在这个遥远的角落,我们还能为主做什么呢? 这幢棕色的大房子座落在乐园镇上已经两百年了,虽受风雨剥损,却仍很牢固。这里属于宾州的兰卡斯脱郡,素有美国的“花园地”之称,土壤肥沃,山峦起伏。这幢房子和四周相连的田地,是李曼的祖父买下的,原来的业主就是在独立战争享誉的瑞诺威廉将军。李曼的曾祖父也鼓励他的亲戚朋友,在这里造房子——开发,政府大为称许,因此称之为李曼村。 这么一来,我们就在这儿换马匹。现在林肯公路(又名三十号公路),通过我们门前,在扩建这条公路的时候,把我们的园地削掉了一大块,前面的院子没有了,刚刚剩下屋前的走廊。啊!我多么怀念屋前那些美丽的苹果树!当我们第一次回美国旅行时,每次我们回家,远远的就看见摇摆的树枝和红色的苹
果,好像在向我们招手欢迎。现在我们的房子,日夜暴露在轰隆声中。那些巨型的大卡车、拖车、疾速飞驰的汽车、摩托车,从一个山头驶到另一个山头,永不停止,永无宁静。 我们隔壁是村中的商店,房子是红砖造的,我们后面有一个木料厂。离开我们屋后一百码的地方,是宾州铁路的一个货车站。一长列一长列的货运车,常常吱哩咯罗的滚过,现在,高速的客运车飞驰过宾州主线的闪亮转道上,再也不像上一代那样,停歇在李曼村的小站上了。我们周围全是茂盛起伏的田园,点缀着一小组一小组的农舍:住房、马店、谷仓,全白得发亮。绿得像翠玉的田间有波浪式的玉蜀黍,涟漪式的麦穗和宽叶和烟草。天边是一道长满丛林的山脊,围绕着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 这儿是门诺会Mennonite的地区,他们的妇女都穿着一样的服装。有玫瑰色的双颊,带着白色的小帽。这儿也住着阿美色Amish的人,男的都穿黑色的衣服,蓄着胡子,沉着脸。女的都戴着帽子,穿长裙子,孩子也都打扮得像小大人一样,各色齐全连帽子也不缺少。到今天,你还可以常常看到他们经过我们门口,还可以听到他们马车的得得声,甚至在那车辆拥挤的第卅号公路上,他们的马车照样怡然自得地行驶着。这两个宗派
的人都安静、祥和、保守。他们的农庄就是他们的橱窗。他们仍然紧守着先祖的传统,过简单的生活,勤劳地工作。我们可以从他们的果园中买到许多新鲜的水果,从菜园里买到各种菜蔬,从他们特种的牛群中买到浓美的牛奶。烘好的糕饼送上门来,还有许多家园的产品堆积在小店里。我们真像住在伊甸园中,中国的战争和痛苦都远隔在天边外。可是我们的心还留在中国,跟那些与我们同在主里相爱的人在一起。我常常想念那些留在国内的亲戚朋友们,好像铁屑片紧跟着磁铁一样。 我们到后不久,中国的伍医生来了一封航空信,我急急地打开了,里面有一张图画,画着一个插了蜡烛的生日蛋糕,旁边有一个人跪着读圣经,这是什么意思?还好,里面还有一封信,说:“亲爱的蔡小姐:与你道别以后,我回到家里,立刻打开圣经。照你所说的,我求圣灵亲自做我的老师,于是我开始读。我一直读下去,读下去,真是读得废寝忘食。现在我每天都读,一天没有间断过。神真是听了你和李曼小姐的祷告,我要谢谢你们的耐心。现在我读了圣经,知道我是个罪人,唯一到天堂去的路就是相信主耶稣。我要告诉你,我已经接受了耶稣基督做我的救主。图画中的那个人就是我,跪在那儿读圣经,这也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
物。我知道,也许我永远没有来美国看你的机会,你也不可能回中国来。但是正如你在我们分别时所说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天堂相见!” 啊!但愿神继续帮助我,无论得时不得时,得便不得便,高兴不高兴,都向人传讲耶稣。我总要撒种,让神自己按祂的时候,照祂的旨意收成。 一年以后,我又收到一封哥哥的信,是他托人转来的,他就是从前反对我最厉害的那个哥哥。他曾撕破我的圣经和赞美诗,骂我叛教——叛离佛教。他反对基督最久,很少有比他更硬的人。可是,当他看见在一九四七年,神怎样奇妙地引领我经过长期疾病的折磨,又看见我毫无怨言地面对一切,圣灵就开始在他心中动工。这封信重述他怎样召集我们全家人,向他们宣布:“从七妹的久病和她无比的勇气能忍受着这长期的折磨,我知道宇宙中一定有一位真神。所以,我求祂赦免我的罪,我决定跟从祂,接受祂做我的永远的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