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我在母腹中,你已覆庇我。
我要称谢你、因我受造奇妙可畏。你的作为奇妙。这是我心深知道的。
我未成形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了。你所定的日子我尚末度一日,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诗》139:13、14、16
一个无声的生命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迎接我的不是父亲满足的笑脸,不是母亲的怀抱,而是父亲的背叛和母亲的抛弃。虽然,我的生母下了决心要以引产给她痛苦的恋爱划一个句号,但是,我没有死。虽然脸上的胎毛没有退净,一百天之内不哭,不知道用嘴去吸吮奶嘴儿,好心的护士还是为我找到一对儿善良的夫妻收养了我。
如果说人生有苦难,我想有我是因著苦难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一对儿以身相许的男女,因为一段海誓山盟的爱情,因为无法抗拒的诱惑,因为灵魂饥渴的冲动,因为恨,因为无奈。而我是这一切一切的一个结果,一个生命,一个在母腹中挣扎了七个月的生命。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抗争的能力,带著爱与恨,来到陌生而冷酷的世界。据说我的生母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离开我,好像囚犯离开监狱,释放的自由掩盖了一切的隐痛,一个生命被遗忘,被抛弃。虽然我不会讲话,甚至连哭都不会,但是那个无声的脆弱的生命却发出第一个发人深省的“为什么”——上帝为什么不公平?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常问自己:“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别人有兄弟姐妹?为什么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我也无数次地盯著父母看,巴不得从他们身上看出“为什么”来。虽然没有答案,但我知道我和我父母不一样。也许是我知道我不同于别人,我从小就很乖巧,很会看父母的眼色。我们家不富裕,父亲由于出生于封建御医家庭而屡受冲击,第一次恋爱的情人也已划清界限。一次火车事故使父亲成为残疾,由家人撮合,娶了一位乡下女子。虽然母亲没有文化,但是心地纯朴。尽管父亲有两个学位,但他一生唯一的要求就是过日子。
由于我在娘胎里就没有长好,身体非常虚弱,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母亲没有办法出去上班,全家靠父亲一个月五十几元的收入生活,而我一个月的药费和购买各种必需的补如葡萄糖,费用就近四十元。父亲必须每个月向单位借出下一个月的工资才能维持家里的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来到这样一个家庭?难道我的命运还不够悲惨吗?我为什么还要分担别人的痛苦?虽然,当时我的父母没有亲口告诉过我我的身世,但是,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开始有一种宗教情怀的波动。我开始思索,我的母亲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死?一个生命到底要表明什么?一个生命为什么会从无到有?有一天,我有一个梦,我的生母站在我的面前,她虽没有说话,但我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了归属和满足。就是这样一个梦,伴随我度过了充满疑惑的童年。
这是狼多肉少的世界
在我小的时候,从大人的嘴里,常听到一句我不完全明白却让我心碎的话,那就是“有人生,没人养”。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被撕裂般地哭泣:“生我的人,你在哪里?”泪水湿透了衣衫,却没有答案。我开始恨生我的人,我开始恨让生我的人。我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让我来世界上忍受这一份儿羞辱?我开始恨我的父母,他们为什么要收养我?我开始恨所有的人,我恨一切的所谓良善。我恨施舍和同情。人间一切的善行都出于不可告人的动机。我想,我既然活著,就要为活著打仗。这是一个狼多肉少的世界,有人陪你笑,没有人为你哭。
我整个儿的中学时代都是在这种打仗哲学指导下度过的。我不是用功读书的人,但我的成绩不错。所以,我也自视清高。我要上大学,但更深的一个想法是,有一天,我要站在我的生母面前,我要让她后悔,我要看她哭,她怎样让我受屈辱,我就怎样让她受百倍的羞辱。我当时以为我就要成功了,我就要看到所有的人向我行注目礼。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高考的失败让我无地自容。由于人为的失误,我的成绩全部错掉。当时规定只可以查一门的分数,结果是仅这一门就错了60分。
我梦寐以求的自我荣耀的时刻成了泡影。这一次,我开始想,我的打仗哲学不灵了,好像人是被命运之神在操纵,好像命运之神的脾气还满大的。我第一次开始反思,我想,人好像可以向命运挑战,但生命的本质难道就是打仗吗?如果有命运之神存在,那么,是不是命运早就定好了?命运之神是不是偏爱一些人?为什么我如此倒霉?为什么我活著?我不知道我是命运之神的宠儿还是弃婴?但是,我最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一定不能胜天。
眼药瓶喂出的健康
有一天,我母亲在街上碰到一个人,他和母亲打完招呼后,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著我,然后,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地问母亲:“这就是那个孩子?我没想到她长的得这么健康!”。母亲回答说:“是啊,我们也没有想到。”。那人走后,我问母亲,他是什么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母亲讲,他是我小时候的儿科医生,我由于在娘胎里没长好,小时候非常弱,不可以见风,每个星期最少要进一次医院,儿科几乎所有医生都认识我父母。医生们认为,我这一生要和医院结下不解之缘,即使没有大病,也会弱不经风。医生无法想象一个不足月出生,100天后才发出第一声呐喊的婴孩,不但可以活下来,而且可以长得这么结实。
那一天,我无法平静,我的生命对我来讲一直是一个谜。我不知道我的生母,我不知道我的生父,我不知道我这个连我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想杀死的人,是怎样起死回生的。我不是出生在名门望族,一个乡下的女子,从来没生养的经历,竟然用眼药水瓶,一滴一滴把牛奶滴进我不会吸吮的小嘴。一个等待死刑的生命,一夜之间挣脱了死亡的捆绑。不但我的儿科医生没有想到,我的养父母没有想到。我相信,我的生母也没有想到。医生不是生命的主宰,生我的父母不是生命的主宰,人自认为有权利剥夺一个属于自己的生命,但是,生命的真正主人可以让人落入自己的网罗。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进入一种满足的情怀当中。我想,我固然是孤单一人逆水行舟,但是,我既然没有死,我就有我活著的价值,我的生命虽然脆弱,但我也曾历经死亡的挑战。但是,我又常想,在生与死的抟斗中,是谁替我打仗呢?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那时,我就产生了一种寻找生命奥秘的冲动。听朋友讲可以买到圣经,我便托他买一本给我。记得,当我怀著好奇和激动的心情打开圣经,当我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起初神创造天地”,我心里一个不假思索的反应是:这是神话。从此圣经被打入冷宫,我的心也睡觉了。
但是,无论我的心怎样沉睡,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有一种不满足。我为什么会活著?我为什么要活著?我为什么不为什么地活著?我虽不知道别人为了什么,但我对我自己不满足。或许,我是因为一个错误,偶然来到这个世界,或许我的生母想以结束我的生命来了结她的痛苦。但对于我来讲,一个错误,一个偶然无法掩盖一个必然。这个必然就是生命的主宰是绝对的,不是建立在自然的基础上的。我虽不是学自然科学的,但就我中学浮浅的数理化知识,我知道科学没有办法回答有关生的问题。科学可以诠释一个生的现象,科学不可以创造一个生命的特质。大学期间,出于对生命奥秘的好奇,看了许多杂书,也接受了许多宿命论的观点。心里的痛苦和创伤得到一些平抚,心里想,不要再自寻烦恼,活著本来就不容易,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命中注定该是如此,什么都不为。人可以自欺,可是灵魂深处的求问不因人的麻木而停滞,反而,因为故意的放弃而更不能平静。
耶稣爱我?
带著归向生命的本源的渴望,带著对自己生命的困惑,带著生与恨的心结,开始了我人生的信仰之旅。对我来讲,信耶稣没有太大的挣扎,因为我需要救主。但是,要让我发自内心地说:耶稣爱我,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这比我说我是一个罪人要困难得多,因为我认为我有证据说,也许耶稣对普世的爱,超过他对个体的爱。我不认为耶稣爱我,我只认为因我属于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耶稣普世的爱才临到我。他若是爱我,为什么让我“有人生,没人养”?他若是爱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当我父母的罪过?他若是爱我,为什么不让名门望族收养我?他若是爱我,为什么他不为我伸张正义?为什么临到我的是苦难和眼泪?虽然,我也去教会,也参加查经班,牧师讲道我也受感动,但我知道,我没有办法体会耶稣的爱,对我来讲,让我对不认识的人或教会慕道友讲“耶稣爱你”比较容易,我不可以对自己讲,甚至想都不可以想“耶稣爱我”这个问题。我可以从理性上接受耶稣既然爱世上所有的人,自然也包括我,但是,我心里没有感动,心里没有印证。
所以,我在信仰的路上走得很沉重。我知道,我需要耶稣。我也知道,我好像失落了什么。我最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什么有的牧师讲到耶稣的死,甚至提到耶稣基督这个名字就会潸然泪下?起初,我想这一定是职业需要而渲染一种效果,但后来,我发现,这种流泪不是在表演,也不是职业的需要,而是真情的流露。我非常地痛苦,因为主耶稣的爱再长阔高深,若是和我没有关系,我一切的信念就是空中楼阁,是自我安慰,自我麻痹。我没有力量读圣经,没有力量祷告,心情也时好时坏。记得,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祷告只有一句:主啊,无论如何,让我的心在你面前。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祷告竟伴我走过了五年的路程。
不再是弃婴
1996年12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我先生去参加一个学生的培训营。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们有集体的分享,有唱诗。当唱到“十架下我低头静默思想”这首我唱过不知道多少遍,熟悉得可以背下来的诗歌时,突然,我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法控制,涌流不止。我一个字也唱不下去了,眼前,主耶稣在十字架上悬挂,脑子里有一句话反复地出现:“耶和华使我们众人的罪孽都归在他的身上。”(后来经过查考,经文是《以赛亚书》53:6)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神的爱完全地溶化了,耶稣不再遥远,他在我面前。主对我说:我爱你。我的生母在我面前,主对她说:我爱你。
我开始放声哭泣,我的心在那一刻不但被主得著,而且被主从天上来的能力完全医治。三十多年的创伤,三十多年的仇恨,三十多年的不解,三十多年的叛逆,被主的爱抚平,被主的爱溶化,被主的爱释放,被主的爱感动。我只是被一个人抛弃,我们的主耶稣不但被父神弃绝,而且众人的罪都归在他的身上。正像圣经上说“耶和华定意将他压伤”(《以赛亚书》53:10)。我虽然是一个脆弱的生命,神却恩待我,让我虽经历死亡,他的爱却一直在覆庇我。我没有挨一顿饿,没有受一天冻。我的养父母宝贝我,视我为生命,他们不是富户,但他们把所有的都给了我。我不但有爱我的父母,神更赐我主内的弟兄一生相伴……我过去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命苦的人,在那一刻,我在主面前说:主啊,我无法理解,无法想像你为我所承受的痛苦。你本是高贵,怎么可以降卑?你本是荣耀,怎么可以受辱?你本是无瑕,怎么可以被刑罚?我真的感到,神的智慧是我不可以明白的。
虽然,关于苦难一直是一个谜,不要说纵观人类历史有无数的扑朔迷离,就是我自己的经历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都不是人的智慧可以明白的。同样,爱与恨也是一个谜,仅仅一步之差,爱可以转化为刻骨铭心的恨,恨也可以升华为纯洁无瑕的爱。但是,爱是医治,恨可以在爱里被溶化,恨必在爱里死亡。虽然,很多事我不明白,但我知道,生活在恨里,就是生活在煎熬,恨就像一种顽疾,不但不能摆脱,而且要相依为命。由于恨,生活才多了许多解不开的结。我过去三十年的生活好像三十年的捆绑,我当时不明白被什么辖制,我想走出来,无奈没有出路。因为恨没有出路,收养我的父母虽给了我人间一切的爱,却无法让我的心在这种爱中安息。恨也可以是一种动力,但它是一种毁灭,这种动力产生的是报复和幸灾乐祸。
当我完全被主医治之后,我才开始慢慢理解圣经中的一个故事。门徒问耶稣说,有一个生来就瞎眼的,是谁犯的罪?耶稣回答说:这人瞎眼跟他自己或父母的罪都没有关系,而是要在他身上显出神的作为来。我虽然被父母遗弃,但神却没有遗弃我,正像他自己的应许:“妇人焉能忘记她吃奶的婴孩,不怜恤她所生的儿子?即或有忘记的,我却不忘记你。”(《赛》49:15)。神的爱不因人的爱改变而改变,无论我感到或不感到他爱我,他都在爱我,神的爱也不会因我向生命之主的发难而减少,因他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爱我。人以恨了结自己的被伤害,神却以爱来怜悯人的狭窄。我再不敢问上帝为什么,因为我为自己的无知羞愧。我不知我经历了痛苦后,我能否以生命彰显神的作为。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神让我经历的是主放在我生命中的一个印记,他要让我知道:耶稣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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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来自西安,现在加拿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