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小屋

第十六章 黑暗的小屋

圣诞节的晚上，达尼枕着胳膊睡熟了，他的脸红彤彤的。 爸爸在牲口棚里忙活，安妮特和奶奶坐在火炉两边。 奶奶正在给孙子和孙女织白色的羊毛长袜。 安妮特正在补自己的小围裙。 但是，围裙掉在了地上，她用双手支着脸颊，呆呆地盯着前方。

“安妮特，”奶奶说，手里继续忙着，眼睛也没有抬起来，“你圣诞节过得快乐吗？”

“很好，谢谢奶奶。” 安妮特应了一声。 她突然又问了一句：“奶奶，‘耶稣敲我们的心门’是什么意思？”

奶奶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专注地对安妮特说：“它的意思是：救主看到你的生活中有很多错误和不好的想法，他来到人间，被钉在十字架上，替你承担了错误和黑暗想法带来的惩罚；后来他复活了，借着圣灵进到你的心中，住在你的里面，他能把你里面所有错误的想法都变成他良善和慈爱的想法。 这就好像一个人站在肮脏、黑暗和满是灰尘的房子的外面敲门，说：‘你要是让我进去，我会打扫干净灰尘，驱走黑暗，让房子变得既明亮又漂亮。 ’但是，记住，他永远都不会自己推门进来，只有别人发出邀请，他才会进来。 这就是敲门的意思。 你需要说：‘是的，主耶稣，我需要你，我希望你进来住在我的里面。 ’这就是打开门的意思。”

奶奶说完，安妮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屋子里，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

安妮特打破了寂静。

“但是，奶奶，”她把自己的小凳拉近奶奶，靠在老人的膝上说，“如果你仇恨别人，就不能邀请耶稣进来，是不是？”

“如果你仇恨别人，”奶奶说，“只能说明你是多么需要邀请耶稣进来。 屋子越是黑暗，就越是需要亮光。”

“但是我永远都没有办法不讨厌吕西安。” 安妮特轻声地说，手指头绕着自己的长辫子，沉思着。

“你说得很对，”奶奶说，“我们谁都不能让自己不去想错误的东西，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但是，安妮特，想想看，你早上下楼来，发现厨房里非常黑暗，百叶窗全部关着。 你会不会对自己说：‘我要先驱散这里的黑暗和阴影，然后再打开百叶窗，让阳光进来’？ 你如果想自己驱散黑暗，而不是让阳光照进来，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了！” 安妮特回答说。

“那么你会怎样驱散黑暗呢？”

“我把百叶窗拉起来，光线当然就进来了！”

“那么黑暗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阳光进来的时候，黑暗就不见了！”

“当你邀请耶稣进来的时候，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奶奶说，“他就是爱。 当爱进来的时候，仇恨、自私和不友善全都会被爱取代。 但是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来驱散心中的黑暗是不可能的，这么做是在浪费时间。”

安妮特没有回答，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墙。 然后她叹了口气，默默地拿起围裙开始缝补。 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吻了一下祖母，低声道了晚安，上楼睡觉去了。

但是，安妮特很长时间都没睡着。 她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心里想着事情。

“肯定是这样，”她自言自语道，“如果我邀请耶稣进来，我就得和吕西安成为朋友，但我不想这样。 如果我邀请耶稣进来，我还得告诉吕西安，我把他的木雕摔碎了，但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告诉他。 我必须要忘记‘敲门’这回事儿。 ’

安妮特并不知道，如果有人听到主耶稣敲门却把他关在门外，也就把快乐关在了门外。 她认为自己能够忘掉一切，找到其他让自己快乐的方法，于是她把热热的枕头翻了个儿，数着跑过草地的羊，渐渐睡着了。

睡着之后，安妮特梦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房子，窗户没有透出一丝温暖的亮光，门上了闩，锁得死死的。 深夜里，有一人从雪堆之间走到房子跟前，她能够看到他一路走来留下的脚印。 这位客人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敲着门，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他伸手去摸门把手，但是门上没有把手。 风很大，月亮一会儿被云彩遮住，一会儿又露出来，但是那个人没有离开，继续敲呀、敲呀，但还是没有人应门，窗户里面也仍然黑漆漆的一片。 那个人就这样不断地敲着门，直到安妮特从梦中醒来。

也许里面没有人吧？ 安妮特在半睡半醒中想。 但是她好像又很确定，屋子里面有人，只是他们不愿意过来开门。

梦境中的那种忧伤一直伴随着她。 她痛苦地穿好衣服下楼做早饭，结果发现一切都乱了套。 达尼找不到克劳斯了。 只有找到它，他才肯吃早饭。

“它总是会在早上叫醒我。” 达尼担心地说，“但是今天早晨它不见了。 昨晚我睡觉之前它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大家都不忍心看到达尼难过，于是全家都出动了。 爸爸到外面的谷仓找了一遍，奶奶在厨房来了个大搜索，达尼把所有不可能的地方都翻了个遍。 安妮特上楼在卧室中找了一遍。 但是仍然没有找到克劳斯。 爸爸最后一次见到它时，它一边跳跃着在柔软的雪地里挑着路，一边把尾巴竖得高高的，昂首阔步地向谷仓走去。 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它了。

这一天过得糟糕极了。 吃饭的时候，达尼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着一边说，他想到克劳斯在挨饿就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的泪水一滴滴掉在饭碗里，谁安慰都没用。 不过，爸爸和奶奶好像都不怎么担心。

“达尼，它会回来的。” 爸爸安静地说，“它只是今天躲了起来。”

这一天，太阳没有露面。 灰色的天空阴沉着，把群山都隐藏了起来，还飘起了片片雪花。

夜里，地上的积雪就会变成一层硬壳，第二天走路会很危险。 爸爸穿上披肩上了大雪橇，去多拖些木头回来。 奶奶在炉边的摇椅上睡着了。 达尼过来靠着安妮特，仰头看着她的脸。

“妮特，”他说，“我想上床睡觉了。”

“为什么，达尼？” 安妮特惊讶地问。 “现在这么早，天才刚刚擦黑，你还没有吃晚饭呢！ ’

“但是我想上床了，妮特，”达尼坚持，“我想现在就祷告。”

安妮特轻轻地笑了。 “达尼，你不一定非要在睡觉前祷告呀！ 你现在也可以祷告，这样你就可以吃完晚饭，在正常时间上床睡觉了。”

但是达尼摇了摇金黄色的小脑袋。

“不行，”他说，“我要穿着睡衣正式做祷告。 求你让我上床睡觉吧，妮特。”

“那……好吧。” 安妮特回答说，动手解开他毛衣的扣子。 “但是，你知道吗？ 祷告的时候，穿不穿睡衣并没有太大区别。” 说完，她吻了一下他。 达尼的脸上仍旧全是哀伤，嘴巴撅得仿佛能挂上个油瓶。

等到穿上了浆洗得硬硬的白色睡衣，达尼跪下来，双手交叉握在一起，开始为克劳斯祷告。

“亲爱的主，请祝福克劳斯。 请快点儿找到它，把它带回来。 不要让它挨冻、挨饿或者受惊吓。 求你今晚就把回家的路告诉它。 求你了，求你了，亲爱的上帝。 阿门！”

“你不为其他的人祷告了吗？” 安妮特觉得有点诧异。

“不，”达尼匆匆站起来，不再跪着了，“今晚不了。 除了克劳斯以外，我不希望上帝在今晚想到别人！” 接着，他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太好，就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你可以为他们祷告。”

达尼把克劳斯交托在天父手中之后，很安心地爬上了床，把脸枕在手上。 然后，他又勉强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说道：“妮特……”

“什么事儿？” 安妮特回答。

“它回来的时候，你会叫醒我的，是不是？”

“谁回来的时候？”

“当然是克劳斯！”

“好的，达尼，我答应你。”

“谢谢你，妮特。” 说完，达尼就睡着了。

安妮特心神不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她觉得脸上很热，意识到又闷在家里一整天了，就打开门，走到阳台上。

雪已经停了。 一阵西风掠过峡谷，把刚落下的松散的雪花从坚硬的雪地上吹起，发出了大海波涛般温柔的声音，并把雪吹到木屋的墙边，堆积在那里。 这阵风并没有带来彻骨的寒气，拂在她燥热的脸颊上，反而给她带来舒服的感觉。 她决定到河边走走。 可能在那里还能遇到克劳斯。

她穿上外衣动身了。 今天是个满月，月光明亮得几乎都能看书了。 安妮特走到了田地间的一个高坡上回头向后看，发现雪地中自己留下的脚印，正如梦中那个人的脚印一般。 只不过，梦中那个人的脚印让人感觉，他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而来的。 他好像走过了整个世界，没有其他任何目的，只是为了到达那座黑暗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