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的待遇

第二十六章 最高的待遇

峡谷中的时间流逝飞快，在山上也同样如此。 几周过去了，大雪开始消融，小溪也变成了湍急的洪流，在河边的土地上，第一批番红花破土而出。 关在圈中的牛羊也开始烦躁地用蹄子跺地刨土，渴望获得自由。 南风吹遍了整个峡谷，松树的汁液也多了起来，森林中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春天降临在大山中。

奶奶忙着做春季大扫除，爸爸忙着新生的小牛犊。 忙碌是件好事儿。 虽然每只新生牛犊的粉鼻头儿都让爸爸想起达尼，但当他们非常忙碌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想念孩子们。 奶奶真是太老了，视力也太差了，做起春季大扫除来总是有些力不从心。 她常常家具擦到一半，就得坐下来喘口气。 之后，在似睡非睡中，她觉得听到有人拄着拐杖爬上楼梯的声音，还有小男孩儿欢乐唱歌的声音。 但是每次突然醒来，面对令人伤心的寂静时，她不禁想到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回家。

吕西安也很想念他们。 每次放学单独回家的路上，他都希望安妮特能够走在身旁。 不过，他在学校里再也不孤单，再也不会不快乐。 他翻山越岭的冒险之旅足以向大家证明他对自己的行为后悔。 孩子们也都接纳了他，把他当作自己人。

吕西安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自从救主进入了他的心，他知道一定会发生改变的。 在一个向耶稣的爱开放的心灵中，过去的坏脾气、懒惰和不快乐都渐渐退去了。 吕西安发现，只要他每天祷告和读经、亲近主，他的心里就会充满爱，能够战胜坏脾气和懒惰。 他现在遭人取笑的时候不会发火，干脏活累活一点也不介意，他知道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常常在放学后去伯尼尔家，帮助奶奶做春季大扫除。 他和奶奶成了好朋友。 说真的，要不是有他帮忙，奶奶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吕西安帮奶奶劈木柴、买东两，也常常从村子里把信带上来。 这是他喜欢做的差事，因为信常常是安妮特写的。 奶奶也总是让他大声读给她听。 有时候，信里会夹着达尼画的画。 奶奶把它们仔细地夹在圣经第一页，也常常在桌子上把它们一溜摆开，看个没完。 二月还没结束，她已经收到了很多图画，上面写着“我在床上”，“我不在床上”，“我追山羊”，“我吃药”，“我和护士”，“我和安妮特”，“我和雪球猫咪”。 奶奶觉得所有画儿都棒极了，虽然最后一张画里，她和吕西安都分不清哪个是“我”，哪个是“雪球猫咪”。

吕西安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让他难过的事情。 他的朋友，那位雕刻木头的老人，要离开大山去湖边，和他儿子吉瓦特先生一起住了。 这件事，在父子相见的那天下午就已经安排好了。

老人将在三月初离开。 他离开的前一天，吕西安穿过森林，到山上帮他收拾东西。 老人已经托人替他养着山羊、猫和母鸡，他雕刻的小东西也几乎全都卖掉了。 但是他没有把房子卖掉，只是封起来，等他回来再使用。

“吕西安，我还会经常回来的。” 他解释说，“我不能离开大山太长的时间。 我只是去湖边暂时落落脚，然后我就会听到大山的呼唤。 我会经常回来度个假。”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下面的山谷，接着又扫了一眼小屋中空空的架子。

“我要拿几件雕刻的小东西送给孩子们，”他说，“他们应该会非常喜欢的。 吕西安，有一件我是要送给你的，是有天晚上我翻看这些东西的时候找到的。 对我来说，这件雕刻非常宝贵，我希望一辈子都留着它，但是，如果你能好好保护它的话，我希望你能够拥有它。”

吕西安急切地抬起头来。

“先生，我希望能有一件你雕刻的东西，”他回答说，“这样能让我常常想起你。 而且，我还可以照样雕刻一个。”

老人走到壁柜前，拿出他为吕西安准备的礼物。 他把那件木雕放在吕西安的手中，看着他认真观察的样子。

第一眼看上去，这件木雕很简单。 这是用两块儿粗糙的木头做成的十字架，它的横竖两个部分用“绳子”绑在一起，这些绳子是用上好木头精工雕刻出来的。 吕西安恭恭敬敬地用手指触摸着几乎完美的雕刻作品，抬起亮闪闪的眼睛看着老先生。

“简直是太美了，”他赞叹着，“真是难以想象。 你是怎么既把绳子雕刻出来，又不弄坏木头的？” 他有点害羞地小声说：“这就是耶稣被钉的十字架，对吗？”

“是的。” 老人简单地回答道。 “这是我在老主人死的那天晚上雕刻的……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上帝的慈爱和怜悯，我开始相信我能够得到饶恕。 你和我曾经讨论过爱，在十字架上，我们能够看到耶稣完全的爱。”

吕西安再次迅速抬起头。

“完全的爱！” 他重复念着，“这些天我常常听到这句话！ 在安妮特离开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俩还谈到过。”

“不错，”老人同意，“你是会常常听到的！ 完全的爱……这意味着不断帮助别人，直到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 它也意味着不断承受患难，直到再也不能承受了。 这也是为什么耶稣被挂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他说：‘成了！ ’再没有一件坏事是无法饶恕的，也再没有一个做错事情的人小能获得拯救，因为耶稣已经死在十字架上了。 他用完全的爱爱着我们。”

老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忘记了吕西安的存在。 但是吕西安听到了。 他和老人道别，答应第二天一早来帮忙把行李送到车站，再顺路去上学。 然后，伴着雪从树枝上滑落的声音，他在春季傍晚的暮色中跑回了家。 他跑得很快，因为他想给安妮特写封信，这样老人就能在第二天一早把信带走。 但是他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是小心地把木头十字架挂在床头，接着他才跑到厨房去找纸和笔。

厨房乱七八糟的。 妈妈在牛圈，还没来得及洗盘子和把桶里的东西倒空。 看到这种情况，吕西安通常会帮妈妈把活儿干完，但是今晚他太忙了。 他只要偷偷溜回卧室，就能够不受打扰地写完这封信，而妈妈会自己收拾干净，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回家了。

他匆匆离开厨房回到卧室，弓着身子趴在床边的地板上写信。 刚开了个头，他恰巧抬头看到挂在床头墙上的木制十字架。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认真思考着。 老人曾经说过什么来着？ “完全的爱”——真是奇怪，他怎么现在又听到这句话了？ “完全的爱……意味着不断帮助别人，直到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了。 ’

吕西安希望自己能够像救主那样用完全的爱去爱别人，哪怕在一点点小事上也行。 而楼下厨房里，放着那么多盘子需要洗。

他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缓缓地站起身来。

半个小时之后，妈妈走进厨房，发现厨房已经被收拾打扫得非常干净，吕西安正心情愉快地坐在桌边。

第二天一早，森林还是一片漆黑寂静的时候，吕西安动身去了老人那里。 他们一起下了山，把孤独的木屋留在身后，等候老人再次归来。 当他们走到了树林边，公鸡开始打鸣，太阳从高山的背后爬了上来，阳光穿透了峡谷中的薄雾。

老人坐上了曾经带走安妮特和达尼的火车，充满渴望的双眼一直盯着群山。

“水仙花开花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火车开动的时候，老人提醒吕西安，“水仙花一发芽，你就写信告诉我，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在开花之前赶回来。 别忘了，吕西安。”

吕西安的回答声被牛奶搅拌器的声音盖住了。 列车轰隆轰隆向前开进，消失在山谷的转弯处。

老人离开后，没过几天，吕西安从邮局拿到了一封写给奶奶的信。 他知道这一定是安妮特写来的，就赶紧跑上山，把信交给奶奶。 他沿着阳台的台阶咚咚地往上跑，嘴里大声报着好消息，奶奶着急地迎了出来。

“吕西安，给我读一下。” 奶奶说完，就坐在阳光下，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好让自己能听清信里的每一个字。

这封信很短，吕西安一口气儿就读完了。

信这样写道：

亲爱的爸爸和奶奶，达尼和我后天就要回家了。 达尼已经完全好了。 我们就要看到你们了。 达尼说请你们把克劳斯带到车站。

爱你们的安妮特

信封里面还有吉瓦特夫人的一张纸条，写着他们到达的准确时间，还有达尼的一幅书法大作，上面写着“我坐火车回家”。

奶奶忍不住哭了。 这位体弱年迈的老妇人，用颤抖的声音低低地哭着。 但是，几分钟以后，她就擦干了泪水，假装自己是一个非常强悍的老太太。 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

“吕西安，你到牛圈去，把这封信送给伯尼尔先生看看。” 她郑重地说，“然后马上回来，给我帮帮忙。 有好多要做的事情呢。 他们的被褥要晒一晒，要烤蛋糕，还要把家具擦干净。 一定要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等候孩子们回家。”

爸爸听到他们要回来的消息后，说了句：“哦，啊！” 然后开始使劲儿挠头。 接着他弄翻了牛奶桶。 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笨手笨脚的。 随后，爸爸消失在森林中，又过了好久才露面。

第二天清晨，晴朗又美丽。 孩子们也不用上学。 吕西安天刚亮就起床了，摘了好多报春花、番红花、雪花莲和高山钟花。 他把花摆在一个大碗里，放在阳台的桌子上，然后就动身去火车站了。 时间还很早，他有很多要思考的事情，所以他一路上慢慢地走着。 奶奶、爸爸还有戴着一个粉红色蝴蝶结的克劳斯，坐骡车去火车站。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春天的早晨像今天这样！ 田野中的草地泛着嫩黄色，星星点点地缀着几朵小花，碾碎之后流出的汁液绿得让人难以置信。 牛儿们关了一个冬天，刚刚放出来，享受着春天的自由，微风中荡漾着一阵阵牛铃声。 小山羊在草地上奔跑和跳跃，果园中的画眉鸟欢声高唱着。 森林中飘着浓浓的树汁香气。 直插入蓝色天空的雪峰白得耀眼，让人不能直视。

路边一簇簇的番红花，让吕西安想到了一年前。 差不多一年前，达尼掉进山谷的那一天，跟今天一点也不像，吕西安心想。 那可真是昏暗的一天。 想起过去的事情，给他快乐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 都是因为他的错，安妮特和达尼才不得不离开家乡。 他们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再次见到他会不会很高兴。 安妮特说达尼完全康复了，但是他怎么都觉得难以相信。

到了火车站的时候，吕西安心里非常紧张，两只手插在裤兜远远地站着。 因为他突然有点怕见到他们，甚至希望自己没有来这里。 很多人都赶来了，小小的站台显得相当拥挤。 爸爸的眼睛盯在远处群山中火车出现的地方。 奶奶努力对付着克劳斯。 它好像想跳下去，自己站在画线的地方等待火车的到来。

“车来了！” 爸爸说道。 每个人都向前挤去，只有吕西安站在原地没动。 他好像比平常更加羞涩和腼腆。

火车终于停在了站台。 安妮特和达尼坐在窗边，脸颊因为激动变得红彤彤的，恨不得马上下来。

达尼看着疼爱自己的人，忽然发现吕西安远远地站在一边。 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心里充满爱和快乐，想要把自己认识的和自己爱的人全部聚拢起来。 他快速地从火车上跳下来，钻过人群，直接跑到吕西安身边。

“你瞧，吕西安，”他大声喊叫着说，“我能走路了！ 你找的那个医生把我治好了！ 我能跑了，再也不会摔倒了。 你瞧，奶奶！ 你看呀，爸爸！ 我不用拐杖就能跑了！ 快看，克劳斯，你的孩子在这儿！ 它是不是长大了，奶奶？ 差不多和克劳斯一样大了！”

克劳斯和小猫却非常不友好，冲着对方发出嘶嘶的吼叫声，互相抓挠着。 达尼和奶奶赶紧把它们分开了。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火车喀嚓喀嚓地往前开去，安妮特拉着爸爸的手，好像永远都不想再放开似的。

吕西安忍不住背过身去，因为泪水从他的眼中涌了出来。 在所有这些人中，他享受到了最高的待遇。 他所犯下的大错已经永远被饶恕和忘记了。 达尼走得好好的，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摔伤过一样。

背过身去的时候，他发现站台上的杏树已经冒出了小小的花苞。 昨天树枝上还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春天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仅仅一夜之间，树枝上就挂满含苞待放的粉红色花蕾。

冬天过去了。 花儿盛开、鸟儿欢唱的季节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