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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入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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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发动战争的时候,我们最小的孩子仅三周岁。日军在烟台登陆,布防街头,盘查行人,索看身份证和各种防疫注射证。

某次,去街市,证件忘记带在身边,日本兵强迫我和中国劳动民众排在街头的长龙里。经我解释,我已经接受过注射,若不信可回家去取来,但他不予理会。大家共享一针,并未给我带来任何恶果,已属幸运。

我家的厨师外出,时常忘记带注射证,多次被迫注射。

一小组日本兵,闯入我家(此事应发生在珍珠港事变以后。译者注),笨重的皮靴子踏得地板嘎吱作响,来查问我丈夫。他当即被逮捕了,只准携带轻便衣物,合装一小手提箱里,其它被捕的人已在外面卡车上等候。日本兵不肯说明拘留的地点和拘捕我丈夫的原因。孩子们惊惶失措,我的心好象在向下沉,但我力持镇静,安慰孩子们,说爸爸只是乘车外出罢了。流行中的谣传:被捕者皆被枪决了。

后来,听说这些被捕的外国人被车载着**市街,示众完毕后,被拘禁在一家旅馆里。

我天天带着孩子们走过这家旅馆,为要叫我丈夫看见我们,知道大家平安无恙。我们尽量慢行,不敢停留,也无法和他交谈。

此后,日军多次来我家搜查,为的是要找到可控诉他的证据来。电话机已被取去,他们销毁了他们不需要的文件、书报等,将有价值和有用处的东西全部载走。等到我们成为俘虏以后,家中所余一切只好任人而取了,当然,这是以后的事。

一天,日军来作彻底的搜查,起初个个露出一副凶相来,及至三岁小女儿茜拉端着一盘饼干分送他们后,那浅黄色柔发和逗人喜爱的态度软化了这些不速之客的心肠,态度忽变得缓和。其中一兵士甚至伸出一手指,用很不熟练的手法在钢琴上弹出《神佑我王》(英国国歌。译者注)。虽然气氛如此,他们仍然坚持上楼搜查卧室。

钱已不够用,又怕被盗,我将一部分钞票密藏在小茜拉的一具布制玩具狗里面。当一兵士拨弄着那些玩具时,任何人都能想象出我当时紧张的程度。小茜拉更沉不住气,我急忙止住她,说:“他们不过是看看罢了!”等见他拿起那具装钞票的狗来看,我简直要晕倒了;好在他看完就放回橱里。

当时,两个最大的孩子已在上海英国商家作事,与我们音容两隔。蒂纳当一名打字速记员,彼得供职一家轮船公司当练习生。因我们被禁止写信给任何人,故此后联络中断了。我试发电报,但不蒙受理。后来,料想不到,接到来自上海的电报,为蒂纳要和一名挪威国人结婚征求我们的同意。于是我到那间旅馆里去见日军主管,希望能得到和我丈夫一谈的机会。最后还是经日本领事的许可,我得以在旅馆楼下前面和站在凉台上受日军监视下的丈夫交谈数语。我丈夫意欲先充分暸解对方的情形,然后始能加以可否。事实上我们既无法将我们的意见送达,他们也不能久候,只有成婚了。十八个月后,双方消息互通,才知他们婚后生活很快乐,新得一男婴。女婿是大学毕业生,颇有工作能力,养家可无疑虑。

不幸我弟罗拔的拘留问题被当作专案处理。过去他是公司(烟台、青岛、济南的仁德,青岛的茂记,一共四间公司)的总经理,又为公济会(即FreeMasonsorFreemasonry,此会始创于七世纪,又一说为十字军东征时期,是建筑工人的结社。近代英国的共济会,成立于一七一七年,组织与英国的政教分离,宗旨对内互助共济,对外广行慈善和救灾等工作。由于它不轻易与不肯公开招纳会员,以及入会者各有序位和专称之分,故恒被外间误解。译者注)的首脑人物(他的称谓是GrandMaster即分会的首长,职责和权限都很大。译者注)正因他的地位和声望,在日军占领烟台初期,他时常挺身而出,救援一些求助的人。基于上述三重原因,遂遭日军的忌恨,继续被拘禁中。起初,我们深信他不久便可被释,不意噩耗忽传。(相传他被日军毒打后,脑部受伤溢血而死。译者注)死讯一时难予置信。他只有四十岁,而且身体一向很好。

经过三个月的等候,一般被拘、受审查的外侨男丁皆被释。唯独我弟罗拔例外。

大家安享平安的日子并未长久。事先没有通知,日本宪兵突然下令叫我们入集中营,限一小时准备好,每人只许携带行李一件。此时可喜的是我丈夫能在我们身边,唯他因罗拔一人被撇在后面深感忧伤。

对于过去三个月的沉痛经历,我丈夫一直守口如瓶,丝毫不肯谈及,我们离家时,门不加锁,分明日军有意鼓励闲人进来劫取余物。

我们经过市街,中国人以怜惜的心情注视着我们。依中国人的说法是:啊!这些人就要去吃苦了!现今什么也没有了!

集中营在两英里外,分派给我们的房间,共住了十七名,男、女、孩子都有,没有床铺,都睡在地上。人在毫无办法可想的时候,只有随遇而安。房间到处骯脏,水管子不好用。经过交涉,大家可以回家去取床褥子。丈夫和次子詹美在日军监视下用手推车将家中的床褥子取来,时届隆冬,遍地白雪。大家的床褥子全到,铺在地上,挤得几乎无路可走。为着前途恐惧忧虑,熄灯后仍睡不着。

那是第一晚上所经历的事:一位年长女性,由于她自己的房间亮着灯,无法更衣就寝,因此轻轻地进入我们的房间在暗处脱衣更换。不意仍有一丝光线从门上的扇形窗射进来,在暗中的我们仍看得很清楚。这种无法保持私隐的情形,渐渐就习惯了。

离家前,我们留下一点钱给厨师,专用作给我们家的狗买食物用,深以不久我们就可回来──真是妄想啊!捷利是个混种狗,对我们很亲密,可爱得很。不意捷利竟挣脱了绳索,一路找到集中营,躲开值勤的日岗兵,直扑到我们房间来。岗兵将捷利驱走数次,可它多次闯进来。某夜,它又自窗口爬进,越过所有的睡铺径到我面前用舌来舔我的脸。我的心碎了,不忍再经历这种场合。及至听说我们就要被送到乡下去的时候,就央请在营里的一位美国医生设法让它永久沉睡。对于捷利,这是一桩好事。当然我们对之非常伤心。

难得的享受是到地下室用铁盆来作热水浴。我们取一只铁桶放在炉子上煮热水,大家按规定轮流。某晚轮到一女孩,地下室只点着蜡烛。她发觉泼在身上的水既带油渍又触到一些条缕似的东西挂在身上。她惊跳起来,取烛光一照,方知误用了煮白菜的水。

某日,我在厨房的工作完毕,叫我的孩子喊爸爸来吃饭。他回来带一副悲苦的样子说:“爸爸卧倒地下,不能动了!”我急忙去,见他的确不能言语,已经瘫痪了一半身体。朋友们搀扶,使他躺在铺上,召来一位曾在教会医院工作的女医生来。经过诊查,结论:“病甚沉重,该静养休息,我们帮不了什么!”她嘱大家为我丈夫祈祷。我受的试炼已经够大,实在不堪重负了。若此病在家中发生,我总不致如此无依无靠。又深恐日军以他病重借口将他移走,今生将不得再见面了。有人备好了一铺行军床送来供他用。此后我亲手服事他的起居和饮食。大家都为他的健康祈祷,我深信上主必定赐恩,使他康复。

关心我的人很多,表现于行动,也有人常送茶来。大家认为我丈夫的死期将近,但仍继续为他祈祷。渐渐地,病情果见起色,先是口能言语,继之手臂和双腿也可活动,一切足证神恩浩大。

我们被拘于烟台一年余,忽然有令下,我们必须即刻迁到乡下。

航程苦甚,因船小人多,统舱里几无余隙。晚上,小女儿睡在我怀里。上下水道既不流通,舱里的气味令人作呕。日军将上面的客舱占用,没有我们的份儿。好了!船终于白天拢岸,大家可重新呼吸新鲜空气。这一路,船上无饭食供应,我们预先准备了面包和茶水。真是可怖的两天两夜!

到了青岛码头,不准停留,直奔火车站。火车上也是拥挤不堪。下了火车,我们爬上卡车,一路颠簸不堪,径入潍县集中营。(即“乐道院”,是美国长老会所和广文学堂故址。译者注)尚未入营时,见墙上有数百被拘留的人向我们张望。此时正当暑季,天气热甚,多半穿着短裤、木屐,有的袒胸赤膊。车入集中营,大门扣上,见墙头上布着电网,荷枪的哨兵在墙下往来巡行,情景真是触目惊心,今已入敌人手下,已无可置疑了。我心中的沉重和忧惧自不必说,正不知下一步我们将被如何处置。

凡一切仰望神的人,他的应许总不会落空。当我走向那所分配给我们的小营房之际,十分奇妙,圣经上的章句立刻浮上我心头:“耶和华的使者,在敬畏他的人四围安营,搭救他们。”(诗篇三十四篇七节)至此,我的勇气倍增,深信纵在敌人围绕之下,必能胜过一切艰难。

我一家人住着没有家俱的两个狭小房间,但有自备的褥垫,而墙上只有一木架子。糟的是墙缝里满了臭虫,因此不得不每天将被褥和所有衣服搬到外面去曝晒,并使出一切办法希望将臭虫灭绝。

每人都有一个身份牌子,必须时刻将它挂在身上。每天大家排队点名,报数用日语。有人赠我小女儿一只大玩偶,她喜不自胜,走到那里抱到那里。她叫我照做一个牌子缝在玩偶身上。每天排队,小女儿也抱着玩偶同来。值班的卫兵点数,总弄不对,点查多次后才发现:多数了一个孩子的数目,原由于那具玩偶。

有一名卫兵的外号是“不行的”,因为他时常用这几个字对我们发出威吓!

孩子们到处拾取砖块,在户外建起小炉灶来,这并非因有好多食物可煮。偶尔有花生油供应,于是大家排起长龙来,要等候几小时才能买到手。我们在炉灶上用花生油来炸面包,吃起来既香酥又营养。

有人带进集中营一具磨花生成酱的小机器,大家都争着借用,所以临到我们借的机会不多,待磨的花生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因为花生能分配或买到的数量本就很少。不过有点什么可供在面包上涂一涂都是一种享受啊!

一位性情和善在圣公会司教职的人将配给他的花生分了一些给孩子们。我的次子就用行动来报答他──代替他值勤挖厕坑的工作。他取一条手帕捂好了口鼻,挑着粪桶走起来一晃晃地,好象一只跳跃的蟋蟀那样愉快活泼。逆境似乎使人性好的一面发扬光大,在我们中间无分老幼,有一种同情的结合力。

救世军的奏乐节目最受大众欢迎。经许可,每届周末有主日崇拜仪式,大家共同唱诗,带来极大的喜乐。

千篇一律,整天吃面包,孩子们切望有一点果子酱和奶油。他们问:“我们可不可以求神赐给一些果酱吃呢!”于是我们一同跪下祈求。祷告完了不久,有一位老太太走进来问:“这里还剩下一点果酱,对我来说,它甜的过份,你们要不要?”原来她最近收到一个食品包裹。我们岂有不要之理?过去从来没曾吃到那么好的果酱啊!

大儿彼得被拘于上海附近的集中营里。太平洋战争刚起时,他正患着斑疹伤寒。此时,我们盼望他能被转移到潍县来,我们可以就近照料他。我为此事一直恒切祷告,并将这心愿告诉了周围的朋友。他们听了,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件不可能的事。上海属华南区,我们属华北。”我并未为此气馁,祈求如常。

他地集中营的一名日军官因公务过境前赴上海集中营,我鼓起勇气去求见,请他将我致上海集中营主管的呈文带去。呈文中请求恩准彼得转移到潍县来,所具的理由是他父亲久病未愈,希望儿子来到身边。不料他收下呈文后说:“你作这种要求可能对你的儿子不利。”我听了很惊慌,当即想索回呈文来。但他却不肯还给我。此后多日,我继续陷于失望和恐惧的苦境,并为此事祷告,倘然神的旨意,可使呈文途中遗失,交不到也好。

苦等了一个多月,我们每天在集中营的墙头上向外张望。一天,只见公路上一辆卡车自远而近,车上满载着卫兵。定睛一看,见其中有一名西方青年不是别人,我们当时的激动和兴奋是不言而喻的。我既认出他来,正要涌向前去,他挥手示意叫我们别动,因他被解送的手续尚未完成,恐生意外。彼得自从收拾行装上路以来,就不知果将被押解至何地。

彼得卒得归回我等身边,实属一件奇迹。一位好心的邻居送来一小玻璃罐水果酱,说给我们庆祝彼得回来用的。也有几位老友将省下的面包送来,彼得享受了一顿饱餐。

次子捷美自始和我们在一起。他具乐观的天性,日常出语幽默,使我们的生活情趣增加,并彼此鼓励。他司厨房工作,每天开出菜单的名字颇引人幻思。白菜厚汤和煮玉米糊叫作“潍县乐”,清水泡面包叫“面包粥”,“炖肉”不过是浓汤中加些骡肉等下等肉类和几小条青菜而已,茄子则有足够的供应。人在饥饿的时候,那管饭食对不对口味呢?代用咖啡和茶都不缺,大桶的供应,奶和糖皆无,水是用唧筒打上来的。

营内有医院,也有手术室,医生和护士都是被拘的外侨。有一间专为病人而设的餐厅。肠胃病的患者特多。

营内有淋浴,这是一件该感谢的事,尤其正当夏日在温度高达华氏一百度的时节。

冬天有分配的铁炉子生火取暖。配给的煤屑须列队去领,一次领一手提桶,等的时间很长。我们取煤屑两份,粘土一份,加水混合,做成煤球,晒干后烧火取暖。有时候煤球会被偷去少量。

营中有一处物品交换所。大家将自己多余和不急需的物品拿出来公开交换。我将一套最好的衣服换来一罐炼奶,一家人藉此享受一番。我们在营里从来没见过一只被弃的空罐里面不是抹得干干净净的。我家一孩子说:“不要将它拋掉,它也许会像寡妇的油瓶空了以后还会自满的啊!”(某寡妇欠债多,无法偿还,债主逼甚,欲取其子作奴,她听信了先知以利沙的话,凭自存的一小瓶油倾满了所有的器皿。寡妇便卖油还债,而保其子。事见列王记下第四章。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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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发动战争的时候,我们最小的孩子仅三周岁。日军在烟台登陆,布防街头,盘查行人,索看身份证和各种防疫注射证。 某次,去街市,证件忘记带在身边,日本兵强迫我和中国劳动民众排在街头的长龙里。经我解释,我已经接受过注射,若不信可回家去取来,但他不予理会。大家共享一针,并未给我带来任何恶果,已属幸运。 我家的厨师外出,时常忘记带注射证,多次被迫注射。 一小组日本兵,闯入我家(此事应发生在珍珠港事变以后。译者注),笨重的皮靴子踏得地板嘎吱作响,来查问我丈夫。他当即被逮捕了,只准携带轻便衣物,合装一小手提箱里,其它被捕的人已在外面卡车上等候。日本兵不肯说明拘留的地点和拘捕我丈夫的原因。孩子们惊惶失措,我的心好象在向下沉,但我力持镇静,安慰孩子们,说爸爸只是乘车外出罢了。流行中的谣传:被捕者皆被枪决了。 后来,听说这些被捕的外国人被车载着**市街,示众完毕后,被拘禁在一家旅馆里。 我天天带着孩子们走过这家旅馆,为要叫我丈夫看见我们,知道大家平安无恙。我们尽量慢行,不敢停留,也无法和他交谈。 此后,日军多次来我家搜查,为的是要找到可控诉他的证据来。电话机已被取去,他
们销毁了他们不需要的文件、书报等,将有价值和有用处的东西全部载走。等到我们成为俘虏以后,家中所余一切只好任人而取了,当然,这是以后的事。 一天,日军来作彻底的搜查,起初个个露出一副凶相来,及至三岁小女儿茜拉端着一盘饼干分送他们后,那浅黄色柔发和逗人喜爱的态度软化了这些不速之客的心肠,态度忽变得缓和。其中一兵士甚至伸出一手指,用很不熟练的手法在钢琴上弹出《神佑我王》(英国国歌。译者注)。虽然气氛如此,他们仍然坚持上楼搜查卧室。 钱已不够用,又怕被盗,我将一部分钞票密藏在小茜拉的一具布制玩具狗里面。当一兵士拨弄着那些玩具时,任何人都能想象出我当时紧张的程度。小茜拉更沉不住气,我急忙止住她,说:“他们不过是看看罢了!”等见他拿起那具装钞票的狗来看,我简直要晕倒了;好在他看完就放回橱里。 当时,两个最大的孩子已在上海英国商家作事,与我们音容两隔。蒂纳当一名打字速记员,彼得供职一家轮船公司当练习生。因我们被禁止写信给任何人,故此后联络中断了。我试发电报,但不蒙受理。后来,料想不到,接到来自上海的电报,为蒂纳要和一名挪威国人结婚征求我们的同意。于是我到那间旅馆里去见日军主管,希望
能得到和我丈夫一谈的机会。最后还是经日本领事的许可,我得以在旅馆楼下前面和站在凉台上受日军监视下的丈夫交谈数语。我丈夫意欲先充分暸解对方的情形,然后始能加以可否。事实上我们既无法将我们的意见送达,他们也不能久候,只有成婚了。十八个月后,双方消息互通,才知他们婚后生活很快乐,新得一男婴。女婿是大学毕业生,颇有工作能力,养家可无疑虑。 不幸我弟罗拔的拘留问题被当作专案处理。过去他是公司(烟台、青岛、济南的仁德,青岛的茂记,一共四间公司)的总经理,又为公济会(即FreeMasonsorFreemasonry,此会始创于七世纪,又一说为十字军东征时期,是建筑工人的结社。近代英国的共济会,成立于一七一七年,组织与英国的政教分离,宗旨对内互助共济,对外广行慈善和救灾等工作。由于它不轻易与不肯公开招纳会员,以及入会者各有序位和专称之分,故恒被外间误解。译者注)的首脑人物(他的称谓是GrandMaster即分会的首长,职责和权限都很大。译者注)正因他的地位和声望,在日军占领烟台初期,他时常挺身而出,救援一些求助的人。基于上述三重原因,遂遭日军的忌恨,继续被拘禁中。起初,我们深信他不久便可被释,不
意噩耗忽传。(相传他被日军毒打后,脑部受伤溢血而死。译者注)死讯一时难予置信。他只有四十岁,而且身体一向很好。 经过三个月的等候,一般被拘、受审查的外侨男丁皆被释。唯独我弟罗拔例外。 大家安享平安的日子并未长久。事先没有通知,日本宪兵突然下令叫我们入集中营,限一小时准备好,每人只许携带行李一件。此时可喜的是我丈夫能在我们身边,唯他因罗拔一人被撇在后面深感忧伤。 对于过去三个月的沉痛经历,我丈夫一直守口如瓶,丝毫不肯谈及,我们离家时,门不加锁,分明日军有意鼓励闲人进来劫取余物。 我们经过市街,中国人以怜惜的心情注视着我们。依中国人的说法是:啊!这些人就要去吃苦了!现今什么也没有了! 集中营在两英里外,分派给我们的房间,共住了十七名,男、女、孩子都有,没有床铺,都睡在地上。人在毫无办法可想的时候,只有随遇而安。房间到处骯脏,水管子不好用。经过交涉,大家可以回家去取床褥子。丈夫和次子詹美在日军监视下用手推车将家中的床褥子取来,时届隆冬,遍地白雪。大家的床褥子全到,铺在地上,挤得几乎无路可走。为着前途恐惧忧虑,熄灯后仍睡不着。 那是第一晚上所经历的事:一位年
长女性,由于她自己的房间亮着灯,无法更衣就寝,因此轻轻地进入我们的房间在暗处脱衣更换。不意仍有一丝光线从门上的扇形窗射进来,在暗中的我们仍看得很清楚。这种无法保持私隐的情形,渐渐就习惯了。 离家前,我们留下一点钱给厨师,专用作给我们家的狗买食物用,深以不久我们就可回来──真是妄想啊!捷利是个混种狗,对我们很亲密,可爱得很。不意捷利竟挣脱了绳索,一路找到集中营,躲开值勤的日岗兵,直扑到我们房间来。岗兵将捷利驱走数次,可它多次闯进来。某夜,它又自窗口爬进,越过所有的睡铺径到我面前用舌来舔我的脸。我的心碎了,不忍再经历这种场合。及至听说我们就要被送到乡下去的时候,就央请在营里的一位美国医生设法让它永久沉睡。对于捷利,这是一桩好事。当然我们对之非常伤心。 难得的享受是到地下室用铁盆来作热水浴。我们取一只铁桶放在炉子上煮热水,大家按规定轮流。某晚轮到一女孩,地下室只点着蜡烛。她发觉泼在身上的水既带油渍又触到一些条缕似的东西挂在身上。她惊跳起来,取烛光一照,方知误用了煮白菜的水。 某日,我在厨房的工作完毕,叫我的孩子喊爸爸来吃饭。他回来带一副悲苦的样子说:“爸爸卧倒地下,不能动了
!”我急忙去,见他的确不能言语,已经瘫痪了一半身体。朋友们搀扶,使他躺在铺上,召来一位曾在教会医院工作的女医生来。经过诊查,结论:“病甚沉重,该静养休息,我们帮不了什么!”她嘱大家为我丈夫祈祷。我受的试炼已经够大,实在不堪重负了。若此病在家中发生,我总不致如此无依无靠。又深恐日军以他病重借口将他移走,今生将不得再见面了。有人备好了一铺行军床送来供他用。此后我亲手服事他的起居和饮食。大家都为他的健康祈祷,我深信上主必定赐恩,使他康复。 关心我的人很多,表现于行动,也有人常送茶来。大家认为我丈夫的死期将近,但仍继续为他祈祷。渐渐地,病情果见起色,先是口能言语,继之手臂和双腿也可活动,一切足证神恩浩大。 我们被拘于烟台一年余,忽然有令下,我们必须即刻迁到乡下。 航程苦甚,因船小人多,统舱里几无余隙。晚上,小女儿睡在我怀里。上下水道既不流通,舱里的气味令人作呕。日军将上面的客舱占用,没有我们的份儿。好了!船终于白天拢岸,大家可重新呼吸新鲜空气。这一路,船上无饭食供应,我们预先准备了面包和茶水。真是可怖的两天两夜! 到了青岛码头,不准停留,直奔火车站。火车上也是拥挤不堪。
下了火车,我们爬上卡车,一路颠簸不堪,径入潍县集中营。(即“乐道院”,是美国长老会所和广文学堂故址。译者注)尚未入营时,见墙上有数百被拘留的人向我们张望。此时正当暑季,天气热甚,多半穿着短裤、木屐,有的袒胸赤膊。车入集中营,大门扣上,见墙头上布着电网,荷枪的哨兵在墙下往来巡行,情景真是触目惊心,今已入敌人手下,已无可置疑了。我心中的沉重和忧惧自不必说,正不知下一步我们将被如何处置。 凡一切仰望神的人,他的应许总不会落空。当我走向那所分配给我们的小营房之际,十分奇妙,圣经上的章句立刻浮上我心头:“耶和华的使者,在敬畏他的人四围安营,搭救他们。”(诗篇三十四篇七节)至此,我的勇气倍增,深信纵在敌人围绕之下,必能胜过一切艰难。 我一家人住着没有家俱的两个狭小房间,但有自备的褥垫,而墙上只有一木架子。糟的是墙缝里满了臭虫,因此不得不每天将被褥和所有衣服搬到外面去曝晒,并使出一切办法希望将臭虫灭绝。 每人都有一个身份牌子,必须时刻将它挂在身上。每天大家排队点名,报数用日语。有人赠我小女儿一只大玩偶,她喜不自胜,走到那里抱到那里。她叫我照做一个牌子缝在玩偶身上。每天排队,小女儿也
抱着玩偶同来。值班的卫兵点数,总弄不对,点查多次后才发现:多数了一个孩子的数目,原由于那具玩偶。 有一名卫兵的外号是“不行的”,因为他时常用这几个字对我们发出威吓! 孩子们到处拾取砖块,在户外建起小炉灶来,这并非因有好多食物可煮。偶尔有花生油供应,于是大家排起长龙来,要等候几小时才能买到手。我们在炉灶上用花生油来炸面包,吃起来既香酥又营养。 有人带进集中营一具磨花生成酱的小机器,大家都争着借用,所以临到我们借的机会不多,待磨的花生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因为花生能分配或买到的数量本就很少。不过有点什么可供在面包上涂一涂都是一种享受啊! 一位性情和善在圣公会司教职的人将配给他的花生分了一些给孩子们。我的次子就用行动来报答他──代替他值勤挖厕坑的工作。他取一条手帕捂好了口鼻,挑着粪桶走起来一晃晃地,好象一只跳跃的蟋蟀那样愉快活泼。逆境似乎使人性好的一面发扬光大,在我们中间无分老幼,有一种同情的结合力。 救世军的奏乐节目最受大众欢迎。经许可,每届周末有主日崇拜仪式,大家共同唱诗,带来极大的喜乐。 千篇一律,整天吃面包,孩子们切望有一点果子酱和奶油。他们问:“我们
可不可以求神赐给一些果酱吃呢!”于是我们一同跪下祈求。祷告完了不久,有一位老太太走进来问:“这里还剩下一点果酱,对我来说,它甜的过份,你们要不要?”原来她最近收到一个食品包裹。我们岂有不要之理?过去从来没曾吃到那么好的果酱啊! 大儿彼得被拘于上海附近的集中营里。太平洋战争刚起时,他正患着斑疹伤寒。此时,我们盼望他能被转移到潍县来,我们可以就近照料他。我为此事一直恒切祷告,并将这心愿告诉了周围的朋友。他们听了,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件不可能的事。上海属华南区,我们属华北。”我并未为此气馁,祈求如常。 他地集中营的一名日军官因公务过境前赴上海集中营,我鼓起勇气去求见,请他将我致上海集中营主管的呈文带去。呈文中请求恩准彼得转移到潍县来,所具的理由是他父亲久病未愈,希望儿子来到身边。不料他收下呈文后说:“你作这种要求可能对你的儿子不利。”我听了很惊慌,当即想索回呈文来。但他却不肯还给我。此后多日,我继续陷于失望和恐惧的苦境,并为此事祷告,倘然神的旨意,可使呈文途中遗失,交不到也好。 苦等了一个多月,我们每天在集中营的墙头上向外张望。一天,只见公路上一辆卡车自远而近,车上满载着
卫兵。定睛一看,见其中有一名西方青年不是别人,我们当时的激动和兴奋是不言而喻的。我既认出他来,正要涌向前去,他挥手示意叫我们别动,因他被解送的手续尚未完成,恐生意外。彼得自从收拾行装上路以来,就不知果将被押解至何地。 彼得卒得归回我等身边,实属一件奇迹。一位好心的邻居送来一小玻璃罐水果酱,说给我们庆祝彼得回来用的。也有几位老友将省下的面包送来,彼得享受了一顿饱餐。 次子捷美自始和我们在一起。他具乐观的天性,日常出语幽默,使我们的生活情趣增加,并彼此鼓励。他司厨房工作,每天开出菜单的名字颇引人幻思。白菜厚汤和煮玉米糊叫作“潍县乐”,清水泡面包叫“面包粥”,“炖肉”不过是浓汤中加些骡肉等下等肉类和几小条青菜而已,茄子则有足够的供应。人在饥饿的时候,那管饭食对不对口味呢?代用咖啡和茶都不缺,大桶的供应,奶和糖皆无,水是用唧筒打上来的。 营内有医院,也有手术室,医生和护士都是被拘的外侨。有一间专为病人而设的餐厅。肠胃病的患者特多。 营内有淋浴,这是一件该感谢的事,尤其正当夏日在温度高达华氏一百度的时节。 冬天有分配的铁炉子生火取暖。配给的煤屑须列队去领,一次领一手
提桶,等的时间很长。我们取煤屑两份,粘土一份,加水混合,做成煤球,晒干后烧火取暖。有时候煤球会被偷去少量。 营中有一处物品交换所。大家将自己多余和不急需的物品拿出来公开交换。我将一套最好的衣服换来一罐炼奶,一家人藉此享受一番。我们在营里从来没见过一只被弃的空罐里面不是抹得干干净净的。我家一孩子说:“不要将它拋掉,它也许会像寡妇的油瓶空了以后还会自满的啊!”(某寡妇欠债多,无法偿还,债主逼甚,欲取其子作奴,她听信了先知以利沙的话,凭自存的一小瓶油倾满了所有的器皿。寡妇便卖油还债,而保其子。事见列王记下第四章。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