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在黑暗中看见
21 打扰
一天夜晚,我坐在地下室的书桌前,准备为这本书的第二部分拟出大纲,作个复习总结,过去几年来我收集了有关这个主题的许多材料,现在我开始逐一翻阅,想从圣经的观点再一次来看这些资料。
我一边工作,一边回想我与理查德在客厅第一次听他提出的三个大问题:上帝的公平性、沉默不语和隐藏不露。这些问题导使我要从整本圣经去找出蛛丝马迹。当我刚开始着手时,我期待找到一位主动的,必要时能看到他卷起袖子、呼风唤雨地介入我的困难的上帝。至少,这位上帝不要这么不动声色、深藏不露、神秘兮兮。这要求一点儿不算过分吧!
但是圣经却令我惊讶: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经常有神迹的世代,却没有滋长出长期的信心,相反的大多成了没有信心的例证。我愈研读圣经,愈不渴想再生逢吗哪、火球的“美好时光”。
更重要的是,我在圣经中还瞥见上帝的一个观点。上帝的“目标”(如果我们可以这么用)不是要以彰显神迹来扫除我们的疑惑(这个对他易如反掌),而是渴盼与世人和好,向世人表达爱,也被世人所爱。圣经清楚地显示出,上帝为了突破隔阂,又不至于惊吓到有罪的世人,他所做的一连串努力:从圣父对希伯来人如父亲般的呵护,到圣子耶稣降卑屈就而非高高在上地来教导我们认识上帝的旨意,再到圣灵来充满我们,真实地成就了上帝的临在。因此,我们如今活在这时代,绝对是上算而不是失算,这是奇妙的特权,因为上帝还选召我们,把在地上实践上帝旨意的责任单单托付给我们。
当我从圣经的这些观点,再来整理我的写作纲要时,一股热情油然而生。接着,在浏览另一堆纸张时,看到了梅格·吴森的一封来信。
我认识梅格有十多年了。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一位牧师的太太,也是一位不错的作家。然而,当我想起她,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吴森夫妇有两个孩子,佩琪和裘依,两个都患有先天囊状纤维变性(cystic fibrosis)。两个小孩不管吃多少东西都是长得瘦瘦干干的,而且不停地咳嗽喘气,梅格每两天得给她们捶胸排痰。每年,他们还得花好几个礼拜在医院里头,而且知道两个孩子很可能在成年之前就会不治而死。
裘依这个聪明快乐的美国男孩,在12岁时果然去世,而佩琪意外地活得久一点。我曾经跟梅格迫切地为佩琪祷告,虽然明知过去没有这种病得医治的神迹,但还是祷告请求上帝医治。佩琪就这样经过好几次危险而度过高中并上了大学,好像健壮了些,我们都还以为佩琪真的得了医治。
不料奇迹还是没有出现,佩琪在二十三岁那年终于病逝。这封信就是梅格在佩琪死后不久写给我的
我一直想找个人讲佩琪临死前的一些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叫我一定要说出来。由于我不想再打扰我在这里的朋友,所以除你以外,我的对象很有限。
在佩琪最后一次住院前一个礼拜的周末,她听到她的牧师引用威廉·巴克莱(William Barclay)的一句话,兴致勃勃地跑来跟我说,而且还写在一张卡片上给我。这句话这么写道:“忍耐不只是一种忍受困难的能力,而是能把困难化作荣耀。”她还说,牧师一定是度过了一个很艰苦的星期,因为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大声拍了拍讲桌,而且把头转过去哭了起来。
佩琪后来就住院了,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一点也没有起色。一天,她望着系在她身上各种医药器材,对着我说:“嘿,妈,记得那句话吗?”然后她看看周围这些管子,还有挂在她嘴角的那条,点了点头,显然很兴奋地睁大双眼,要在她身上实验这句话的真确性。
她的决心持续到她最后一口气息。有一回,她学校的主任来看她,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要代祷的事项。由于她已经不太能说话,所以就暗示我告诉他有关牧师所引用巴克莱的话,祷告上帝让她面对的困境可以化为荣耀。
在她去世的前几天,我坐在她的床沿。突然她痛苦地大叫。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阵阵扎心的哀叫声。护士们都急忙跑来帮助她、替她按摩、安慰她,这些都让她较为舒服(虽然后来疼痛再起时,她们已束手无策),我很少见到如此关切之情。甚至她的特别护士,好友温迪说,如果可以救活她,愿意分一个肺来救她。
护士可以做的、人可以做的都竭尽了,剩下的只有上帝能帮助她——这个愿意奉献自己给上帝,甚至愿意为上帝的荣耀而死的年轻女子,上帝却决定袖手旁观,让她的死亡在此疾病可怕的统计表上再多加一笔。
腓力,我可以告诉你,在这种时候谈疼痛会带来什么好处实在无济于事。甚至说上帝大多数时,只任疾病猖獗,这种讨论也无济于事。因为如果说他不会袖手,对人间疾苦他可以决定插手或不插手,那么至少对于佩琪,他是选择任此病猖狂肆虐了。有时候我的反应只有哀伤和从未有的愤怒,但是尽管表达了这些情绪,还是无法解除心中的痛苦和怒气。
佩琪从来就没埋怨过上帝,那不是因为她虔诚自制:我认为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埋怨上帝。连我们这些同她一起度过死亡的人,在当时也没有埋怨。我们都被稳稳地托住,上帝的爱是那么真实,没有人能怀疑或抗拒。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事,是试图想对佩琪的遭遇和我的痛苦找些答案,那么我只能再说一件事:是他的慰抚,告诉我“我在这里”,帮助我经历了上帝的爱。只是我也在想,当面对这种情况,他是怎么能做得安安稳稳且不动声色?
想到这里,我才发觉我从来就没有向任何人这样表达过,因为害怕会影响别人的信心。你不要觉得必须跟我说一些让我好过的话,我已经很感激你能听我诉苦,大多数的人恐怕不太晓得这是多么帮助我。
读完梅格的来信,那天晚上我再也无法工作下去。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
老问题再次在我心里翻腾起来,那些社会不公,祷告未蒙应允、身体得不着医治,还有数不清的不公平的事件等种种问题都涌上心头。理查德的心结,像一股情绪的浪潮不断袭击而来,梅格无助地在女儿的病床边所感受的,更是令人心碎。
我虽然已经研读圣经,看出上帝对世界的观感,知道当一个上帝是什么滋味——不过虽然知道,却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上帝崇高的心意。然而,梅格的信迫使我转变要在本书第二阶段中所采取的探讨方向。
因为,从上帝的角度来衡量探讨固然很好,但是我们的角度也应该考虑。之前我已经探讨了当一个上帝是个什么滋味,梅格的信让我回转来想,当一个人又是个什么滋味?她的问题不是头脑懂不懂的问题,而是心灵如何感受的问题。一个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可怕的病魔夺走的母亲,同时又是个相信上帝是慈爱的父亲的基督徒,她怎么把这两种感受结合起来?
那个晚上,我知道我这本书还没有写完。光是神学的观念,并不能有多大价值,除非能和类似梅格这种被忧伤囿限但仍摸索到上帝的爱的人对谈。我回想起约翰·厄普代克的小说人物,那位屡战屡败的牧师所说的一段话:“有些事弄错了。我根本没有信仰。或者应该说,我有,可是它不实用。”理论当怎么应用?我们对上帝能有什么期许?